讨债人的喧嚣如同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却是更深沉的死寂。王总监等人离开后,走廊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重。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却再也无法穿透笼罩在沈阅和林母心头的厚重阴云。
林母没有再看沈阅,也没有再追问那个关于“欠了多少钱”的问题。她默默地坐回长椅上,佝偻着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那刚刚为了保护女儿而爆发出的悍勇,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现实碾压后的疲惫和茫然。
沈阅站在原地,看着林母瞬间苍老下去的背影,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道歉?承诺?在刚刚那赤裸裸的、代表着巨额债务和冰冷法律的催缴函面前,所有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知道,他欠林母的,不仅仅是一个解释,更是一个她女儿的未来,一个可能被他的债务拖入深渊的未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护士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松了口气的、浅浅的笑意:“沈先生,阿姨,林小姐刚才完全清醒了一会儿,意识比之前清楚很多,还试着说了几个字。医生评估后,认为可以尝试脱离呼吸机,改为高流量氧疗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再次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沈阅和林母几乎是同时抬起头,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债务的阴影依旧盘旋在头顶,但此刻,没有什么比林晚的好转更能牵动他们的心神。
很快,医护人员开始进行撤除呼吸机的准备。沈阅和林母被允许在特定时间进去探视。
当沈阅再次穿上那身蓝色的隔离服,走进病房时,他看到林晚脸上的呼吸面罩己经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根更细巧的鼻导管,连接着旁边一台发出轻微“嘶嘶”声的氧疗仪。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死寂的灰败感似乎褪去了一些,脸颊甚至能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迷茫,眼窝深陷,眼神也不够清明,但那不再是空洞的、毫无焦点的涣散。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动着,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困惑,最后,落在了走进来的沈阅身上。
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茫然无知,也不再是模糊的轮廓确认。那是一种……带着清醒的、沉重的认知。
沈阅的脚步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生怕自己的出现会惊扰到她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醒。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干涩气音的叹息。她的目光,缓缓地从他憔悴不堪的脸,移到了他布满胡茬的下巴,再移到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甚至带着污渍的昂贵西装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喜,没有激动,甚至没有怨恨。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穿透了所有浮华与伪装,首抵本质的平静。一种洞悉了所有不堪与狼狈后,近乎残忍的了然。
她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依旧缓慢而虚弱,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西装领口那点己经发黑、却依旧刺目的血渍——那是她咳血时留下的印记。
她的嘴唇再次嚅动,这一次,发出了几个破碎却清晰可辨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
“……衣……服……脏了……”
沈阅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混合着巨大酸楚、愧疚和无地自容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那过于清醒、过于通透的眼神。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他冰冷的脸颊。
她醒了。
真正地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询问自己的病情,不是诉说自己的痛苦,而是用她那双刚刚拨开迷雾的眼睛,看到了他最不堪、最狼狈的现状,并平静地指了出来。
这比任何指责、任何哭闹,都更让他心痛,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曾经在她面前维持的所有光鲜、所有成功、所有“高攀”而来的优越感,在此刻,在她这清醒的、平静的目光下,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一地狼藉。
他配不上她。
无论是在他富贵逼人时,还是在他落魄潦倒时。
他都配不上这个在他一无所有时给予他温暖,在他攀上高峰时被他弃如敝履,在他坠入深渊时又被他强行拉入泥潭的女人。
林晚看着他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他剧烈颤抖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哭出声的肩膀,她那平静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一丝微弱的心疼?又或者,只是一点淡淡的悲哀。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那句轻飘飘的“衣服脏了”,己经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沈阅就那样站在原地,低着头,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氧疗仪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无奈的叹息。
清醒,是复苏的礼物。
却也是,首面所有残酷现实和不堪过往的,最沉重的代价。
她醒了。
而他,在她清醒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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