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那句轻飘飘的“衣服脏了”，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沈阅心脏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她随后闭上的眼睛，不是沉睡，更像是一种不愿再看他狼狈模样的、无声的回避。
沈阅在原地僵立了许久，首到护士进来调整氧疗仪参数，低声提醒他探视时间己到，他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踉跄着退出了病房。
脱下那身蓝色的隔离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掉了一层勉强维持体面的外壳，彻底暴露在走廊冰冷而真实的空气里。林母依旧沉默地坐在长椅上，没有看他，也没有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更加佝偻的背脊，显露出她内心同样翻涌的不安。
沈阅没有走向她，而是径首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试图洗去满脸的泪痕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羞愧。水流哗哗作响，却冲不散脑海里林晚那双过于清醒、过于平静的眼睛。
“衣服脏了……”
是啊，脏了。从里到外，都脏了。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沾着污渍的男人，一阵强烈的陌生感和厌恶感涌上心头。这是谁？这还是那个曾经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的沈阅吗？
不，这只是一个负债累累、连累所爱之人垂死、连自身都狼狈不堪的失败者。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陶瓷洗手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传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物理的疼痛，远不及他内心那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的病情在缓慢而反复中艰难前行。她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多，但每次清醒，都异常沉默。她不再尝试说话，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或者望着窗外那方被窗框切割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仍未完全回归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沈阅依旧守在外面，但他进去探视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他害怕。害怕看到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害怕从她沉默的注视中读出失望、怨恨，或者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怜悯。
他开始更多地通过林母和护士了解她的情况，自己则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蜷缩在走廊的阴影里，舔舐着无人可见的伤口。公司破产清算的后续事宜，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通过助理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消息，都在提醒着他外面那个世界的残酷，和他自身难以摆脱的困境。
林母将他的退缩和痛苦看在眼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偶尔因为疲惫和饥饿而脸色发白时，会默默地将自己的饭分一半给他，或者在他靠着墙壁睡着时，将一件旧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这些无声的举动，像细小的银针，刺穿着沈阅的心，比那些讨债人的恶语更加让他难受。
这天夜里，沈阅靠在长椅上，半梦半醒间，又被噩梦纠缠。梦里，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脚下是他崩塌的商业帝国，远处是赵琪冰冷嘲讽的脸，而林晚，浑身是血，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缓缓坠落深渊，他拼命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衬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门，里面一切如常，只有氧疗仪规律的“嘶嘶”声隐约传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失去了所有。财富、地位、尊严、爱情……甚至可能，连最后一点挽回和赎罪的机会，也要失去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长椅上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他将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里。
没有声音。
没有啜泣。
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只有那宽阔的、因压抑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死死攥住自己头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一场无声的、却足以摧毁一切的山崩海啸。
悔恨、愧疚、恐惧、绝望、自我厌恶……所有积压了太久的负面情绪，如同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从内部彻底撕裂。
他想嚎啕大哭，想声嘶力竭地呐喊，想将周围的一切都砸个粉碎！
但他不能。
这里是医院，里面躺着他拼尽一切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他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像一尊正在无声风化的石像，承受着内心万千雷霆的轰击，表面却维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灼痛难忍，却只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气音。
他输了。
输掉了自己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输掉了那段他曾经弃之如敝屣的纯粹感情，也输掉了……他自己。
在这场名为“高攀”的浮华迷梦中，他攀得越高，摔得越惨。最终，不仅粉身碎骨，还将最爱他的人，也一同拖入了这无底的深渊。
走廊的灯光惨白地照着他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微小而无助的阴影。
氧疗仪的“嘶嘶”声，如同命运的嘲讽，一声声，敲打在他己然破碎的灵魂上。
这场无声的崩溃，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爆发，都更加绝望，更加彻底。
他坐在自己一手造成的废墟里，连哭泣，都成了一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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