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MO的阴影逐渐褪去,呼吸机也终于成为过去,但重症监护室的门槛之后,并非坦途,而是另一段更为磨人、布满无形荆棘的康复之路。
林晚被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环境稍好,但围绕她的仪器并未减少太多。心电监护的电极片依旧贴在她瘦弱的胸膛上,氧疗仪的鼻导管昼夜不停地输送着生命之气,手臂上的留置针需要定期更换,营养液通过细长的管路,一滴一滴,维持着她衰竭身体的基本需求。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那种清醒,带着大病初愈特有的脆弱和混沌。有时,她会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眼神空濛,仿佛灵魂仍未完全着陆。有时,她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翻身,或者护士更换敷料时轻微的触碰,而骤然蹙紧眉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痛苦呜咽。她的身体像一架严重受损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零件的重启,都伴随着巨大的不适和紊乱的信号。
沈阅不再仅仅是一个守候者,他成了一个最专注的学徒和助手。他跟着康复治疗师,学习如何用最轻柔的力道,帮林晚活动因长期卧床而有些萎缩的西肢关节,每一次屈伸,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他记下护士交代的每一种药物的服用时间和可能产生的副作用,在她因药物反应而恶心干呕时,及时递上温水和干净的毛巾。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绝望或逃避,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将所有感官都投入到照顾她这件事上的沉静。他帮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身体,避开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和手术疤痕,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他学着为她梳理那因为病痛和卧床而变得干枯打结的长发,笨拙却异常耐心。
林晚大多数时候是顺从的,任由他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但偶尔,在意识稍微清明的瞬间,她会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沈阅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与专注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感激,也没有厌恶,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带着困惑的审视,仿佛在辨认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这天下午,康复治疗师试图引导林晚进行最简单的手部抓握练习——握住一个柔软的橡胶球。这对常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对她而言却艰难无比。她的手指颤抖着,用尽了力气,却只能让橡胶球产生微乎其微的形变。
尝试了几次后,林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猛地甩开手,橡胶球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一种混合着挫败、焦躁和痛苦的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沈阅的心像是被那泪水烫了一下。他连忙蹲下身,捡起橡胶球,却没有立刻递回去。他看着她因用力而咬紧的下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种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抚她,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单薄病号服的那一刻,猛地停住。他想起她清醒时那句“衣服脏了”,想起自己那双曾签署过无数商业文件、如今却可能沾染着债务晦气的手。
他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只是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转而拿起旁边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温柔:“没关系,晚晚,我们不急……今天做不到,我们明天再试,好不好?慢慢来……”
林晚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那无法言说的委屈和身体深处的痛苦。
沈阅就那样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首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再次陷入疲惫的浅眠。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个易碎的梦。
康复的荆棘路,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挫败和巨大的耐心。
而他,这个曾经的逃兵,如今正学着用最笨拙、却也最坚定的方式,陪她一起,踩过这些尖锐的荆棘。
他知道,偿还债务需要金钱。
但抚平她身心的创伤,需要的是他此刻倾尽所有的、这份沉默而卑微的陪伴。
这或许,是比还清所有债务,更加漫长,也更加艰难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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