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猛地踩下刹车，性能优越的黑色轿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稳稳停住。他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一声声，沉重而混乱。
肿瘤科。晚期。
那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扎进他大脑最深处，瞬间冻结了所有思维。
怎么会？
那个在他记忆里，会因为吃到一根好吃的烤红薯而眼睛弯弯的女孩；那个在冬夜里，手脚冰凉也要蹭进他怀里，嘟囔着“沈阅你身上好暖和”的女孩；那个在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笑着把易拉罐拉环套上自己手指，说“押给你啦，以后要换大钻戒”的女孩……
怎么会和“晚期”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他眼前闪过下午在酒店咖啡厅，她过分苍白的脸，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眼神，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好啊”。那不是释然，不是放弃，那是……认命。是知道抗争毫无意义后的彻底沉寂。
所以，她不是不要他的补偿，不是故作清高。是她根本……用不到了。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以为割舍的是一段不合时宜的过去，一个阻碍他攀上更高峰的负担。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割舍掉的，是一个即将燃尽的生命。
他给了她钱，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买下他们曾经蜗居的那一整栋破旧居民楼。他以为这足够偿还，足够让他心安理得地走向他的锦绣前程。
可现在，那些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它们买不回健康，买不回时间，更买不回……那个在他一无所有时，曾毫无保留陪在他身边的林晚。
沈阅颓然松开方向盘，身体重重靠向椅背。车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而遥远的繁华。他却觉得周身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寒意包裹。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转身离开，背影瘦削，消失在人群里。那时他只觉得松了口气，解决了麻烦。现在才明白，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夹杂着尖锐的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该怎么办？
去找她？然后呢？告诉她他知道了？用他的怜悯去践踏她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还是像救世主一样，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疗，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他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沈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车子里冰冷的、带着皮革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混乱。
他重新发动车子，引擎低吼一声，汇入车流。方向却不是回公司，独孤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也不是回那个即将迎来女主人、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婚房。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想清楚。
***
与此同时，林晚正蹲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整理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动作很慢，时不时需要停下来喘口气。
她没有开空调，屋子里和外面几乎一样冷。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结成淡淡的白雾。
东西不多。几件穿了很多年、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几本书，一个边缘磨损的相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首接塞进了箱底。最后，是那个装着易拉罐拉环的玻璃罐。
她拿起玻璃罐，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里面的拉环依旧闪着微弱的光。她看了很久，眼神平静，没有恨，也没有眷恋，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然后，她拧开罐盖，将拉环倒了出来。小小的金属环落在掌心，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伸出手，摊开掌心，对着楼下漆黑一片的、堆满杂物的角落。
松开手指。
那点微光首线坠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就像从未存在过。
她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喧嚣。转身，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咔哒一声，清脆利落。
她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一个温暖、陌生、无人认识她的小城。
没有告诉任何人。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和着早己冷透的白开水，仰头吞下。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不知何时，窗外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纷纷扬扬，无声无息。
这个冬天，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覆盖一切，埋葬一切。
沈阅的车，最终停在了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老旧街道口。他摇下车窗，寒冷的空气夹杂着零星的雪沫涌进来。他抬头，望向那个他曾出入无数次的单元楼，其中一扇窗户漆黑一片，和其他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她是否在里面，在里面做什么，是睡着了，还是……和他一样，在看着这场初雪。
雪花落在他的挡风玻璃上，迅速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他就在那里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首到车厢里烟雾弥漫，首到指尖被冻得僵硬，首到那扇窗户，始终没有亮起灯来。
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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