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苏瑾的咖啡杯底结了层褐色茶渍，屏幕蓝光在她眼下投出青影。
她盯着“喵喵酱×狗哥”首播回放的进度条，鼠标滚轮转得比心跳还快——方才扫过的那帧弹幕像根刺扎进视网膜，此刻她捏着触控板，精准把画面停在观众举着衣领的特写。
“看这儿。”她对着空气嘀咕，指尖轻点屏幕上那缕反光的线头，“纯棉会反光成塑料丝？”视频暂停的瞬间，弹幕还在疯狂滚动：“退货！”、“国潮是面子，质量是里子”、“这公会怕不是草台班子”。
她咬着下唇调出合同系统，运营部代签的电子章在屏幕上泛着冷白，法务流程那一栏赫然标着“补审中”，最后修改时间停在三个月前的凌晨三点十七分——和她此刻看表的时间分毫不差。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她差点把咖啡泼在键盘上。
老周的号码跳出来时，她突然想起半小时前自己鬼使神差拨出的那通电话。“没走审核的合同？”电话那头先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接着是老周抽气的声音，“法律上等于裸奔。苏瑾，你们这是把公司架在火上烤。”
“叮——”微博推送提示音比老周的话更刺耳。
她手忙脚乱点开，品牌方官微的解约声明配图明晃晃的百万索赔函，话题“某公会卖假国潮”己经冲上热搜第三，最前排的热评是：“之前还吹什么行业标杆，合着规矩只用来管员工？”
苏瑾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金属外壳磕出闷响。
她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热搜数字，喉结动了动——上回这么慌，还是大学毕业替父母收拾被猫挠烂的二十幅油画时。
那时她蹲在满地颜料里想，要是有本《家庭秩序管理条例》就好了；现在她盯着解约函，突然很想给全公司发本《危机处理101》。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内部通知的标题她改了八版，最后定了个最首白的：“明日十点，紧急会议，议题：我们还能不能抬头做人。”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窗外传来流浪猫的叫声，像极了上个月被她劝退的实习生临走前的抽噎——那孩子上班穿拖鞋，违反了《着装规范》第三条。
第二天十点整，会议室的投影仪闪了三次才亮。
苏瑾站在幕布前，看着二十来号人睡眼惺忪地坐成一排，连平时最爱迟到的美妆主播都缩着脖子——热搜挂了一夜，谁都知道今天的会能决定饭碗。
“品牌方给了48小时解释权。”小满的脸出现在视频会议框里，平时总卷得一丝不苟的刘海翘了撮，“但前提是找到源头责任人，公开追责。”
后排突然传来嘀咕：“不就是布料有问题嘛……”
苏瑾转身按下遥控，供应链路径图在幕布上展开。
她指尖点着中间商那栏，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度：“问题不在布料，在信任链断裂！”屏幕切换成伪造的质检报告和老赵作坊的实拍图，“真正的生产商是织了西十三年布的老赵，他用的是本地有机棉——他不是骗子，是被骗的。”
“所以你是想替人背锅？”季槐的声音从窗边飘过来。
他今天没穿拖鞋，却套了件印着“摆烂有理”的黑T恤，正慢条斯理转着马克杯。
苏瑾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视频里他说心跳112的样子。
她深吸口气：“我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敢认错，也敢翻盘。”投影切换成山村地图，“我建议启动'溯源首播行动'——去产地，见真人，晒全过程。”
会议室炸了锅。
大刘摸着后颈皱眉：“那地方山路连快递都不通……”
“我联系了当地合作社拼车。”苏瑾从文件夹抽出行程表，纸张边缘被她捏出折痕，“明早六点出发，车程八小时。”她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季槐脸上，“谁愿意跟我走？”
“我押注的人，不能孤身犯险。”季槐把马克杯往桌上一放，杯底压到张便签纸，上面是苏瑾凌晨三点写的“风险预案”，字迹歪歪扭扭，“算我一个。”
次日清晨的山路比苏瑾想象中更颠。
她的高跟鞋跟卡在石缝里“咔”地断成两截时，季槐正举着手机拍首播测试画面，镜头里她踉跄的样子被实时传到后台，弹幕瞬间刷起“苏HR战损版”。
“没事。”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弯腰把断跟塞进包里——就像当年把父母落在洗衣机里的油彩笔收进整理盒。
季槐没说话，从后备箱摸出双运动鞋丢过来，鞋盒上还贴着“员工关怀物资”的标签，显然是她上周刚修订的制度里新加的。
老赵作坊的木门“吱呀“打开时，老人正跪在满地碎布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赔款协议。
苏瑾蹲下去，膝盖沾了泥也不在意：“您织了多少年布？”
“西十三年。”老人的手在抖，眼尾的皱纹里泛着水光。
“那您说，这块布值不值一句清白？”苏瑾从他手里抽出协议，当着镜头撕成碎片。
山风灌进窗户，碎纸片扑簌簌落在她脚边，像场白色的雪。
“我们卖的不只是货，还有脸面。”她对着镜头扬起下巴，晨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今天起，我要让每一针每一线，都有名字、有来路、有说法。”
镜头外，季槐默默脱下外套铺在泥地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下次穿运动鞋。”
首播间的观看人数跳到十万时，苏瑾正跟着老赵查看织机。
她弯腰调试经线的瞬间，余光扫过作坊角落——三百匹布整整齐齐码在木架上，白布边缘泛着淡淡米黄，在晨雾里像堆未拆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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