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把电脑塞进帆布包时，后颈还残留着监控红灯扫过的刺痒。
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下摆——这是今天第三次整理衣领，强迫症发作时连褶皱都像在嘲笑她的失控。
出电梯时，前台的电子钟跳成23:07，走廊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惊醒的萤火虫。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摸出来，屏幕上“老周推荐“的备注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沈律师的号码是老周下午用便签纸写的，边角还沾着咖啡渍，此刻正躺在通讯录里，像颗未拆封的炸弹。
她深吸一口气，拇指在拨号键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通话键。
“苏小姐？”电话那头的女声像手术刀划开包装纸，“老周说你要查笔旧账。”
苏瑾把U盘在掌心转了两圈，金属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需要核实一笔早期注资的合法性。沈律，有没有办法锁定实际打款人？”
“银行流水的原始签批单。”对方几乎没停顿，“没注册的公司走的是个人账户，当时能签字的只有法定代表人。你要找的，是季槐的签名。”
听筒里突然响起文件翻动的脆响，苏瑾喉结动了动：“如果我申请调阅……”
“会打草惊蛇。”沈律师笑了声，“但你这种人，不撞南墙不会改道。”
挂了电话，苏瑾在公司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冰可乐。
易拉罐拉开时“呲”的一声，像某种决心的裂缝。
她仰头灌了半罐，凉意顺着食道往下钻，掏出手机给季槐发邮件时，指尖在“合规审计补档”几个字上顿了顿——这是她能想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查你当年的黑账”这种话，说出口太像职场爽文的降智台词。
邮件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季槐常穿的那双拖鞋——藏青条纹，鞋跟磨得发亮，每次经过她工位都带起一阵风，像片不肯扎根的云。
可此刻邮箱显示“己读”的提示跳出来时，那片云突然变得沉重。
半小时后，回复邮件弹出来：“有些纸烧了，就别再扒灰。”
苏瑾盯着屏幕，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玻璃后盖贴着掌心的温度，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次日晨会，苏瑾是第一个到会议室的。
她习惯性检查投影仪连接线，发现转接头被人拔了——肯定是运营部小张，上次他说“被你管得连摸鱼都要写申请单”。
正弯腰插线时，门被推开的风掀起了会议纪要，她抬头，正撞进季槐的视线。
他今天没穿拖鞋，换了双黑色皮鞋，鞋尖沾着点泥。
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解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疤痕——她之前没注意过。
“从今天起，暂停所有历史财务资料外借权限。”季槐的声音像块冷掉的年糕，“谁再私自调取旧档，按泄密处理。”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墙角绿萝叶子舒展的声音。
苏瑾捏着记号笔的手青筋凸起，笔帽“咔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里炸响。
散会时，她堵在季槐必经的转角。
他的影子被走廊灯光拉得老长，像道快被风吹散的雾。
“如果你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季槐转身，眼尾的细纹里沾着未褪的倦意。
他伸手，指节几乎要碰到她额前的碎发，又垂了下去：“李姐走之前来找过我。”他的喉结滚动，“她说'别让小宇的名字再被人踩一遍'。”
苏瑾的呼吸突然顿住。
李姐是保洁阿姨，上个月胃癌走的，小宇是她儿子——那个总在茶水间帮她热饭的大男孩，离职三个月后在出租屋烧炭自杀。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把所有真相封进了档案柜最底层。
“你不是逃避。”她轻声说，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你是在……守着他的清白。”
季槐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第一次没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松弛，肩线塌得像被抽走了脊骨。
苏瑾望着他消失在转角，忽然想起小宇电脑里没发出去的邮件，最后那句“那笔钱不是投资，是赎命钱”在脑子里炸成一片白光。
当晚九点，苏瑾站在老秦住的老式居民楼下。
她把“XX品牌招商经理”的工牌别在胸前，手里提着的礼盒装茶叶压得手腕发酸——沈律师说老秦爱喝碧螺春，她特意去茶城挑了带防伪码的。
敲门时，她听见屋里有电视声，是《今日说法》的背景音乐。
门开条缝，露出老秦半张脸，头顶的发旋像个小漩涡：“找谁？”
“秦经理，我是……”
“招商的？”老秦要关门，“不做。”
苏瑾手快挡住门，从包里摸出小宇的工牌照片。
照片边缘有点卷，是从他妈妈收废品的蛇皮袋里翻出来的，“他妈妈现在靠捡纸箱活着，说儿子临走前一首在找一份能证明清白的文件。”
老秦的瞳孔突然缩了缩。
他盯着照片看了足有半分钟，喉结动了动：“进来吧。”
客厅茶几上摆着半杯凉掉的茶，水面浮着片茶叶，像艘搁浅的船。
老秦摸出根烟，刚点着又掐了，火星子在烟灰缸里明灭：“那笔钱进来时，附了张手写条。”他声音发哑，“写着'换你退出'，季总当场撕了。”
苏瑾的指甲陷进掌心，“打款人……”
“姓程。”老秦突然站起来，把她往门口推，“快走，别再来了。”
防盗门“砰”地关上时，苏瑾听见屋里电视在播：“近日我市破获一起特大经济诈骗案，主犯程某……”她捏着工牌照片的手在抖，照片上小宇的笑容被揉出褶皱，像块被揉皱的月光。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苏瑾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通讯录里“程”姓联系人突然跳出来——季槐的私人号码备注，是“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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