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几个铜板，日子似乎有了一丝转机。
林云风没有立刻去买吃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坐吃山空，这几个钱撑不了两天。
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稳定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收入来源。
他和张明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了个僻静的河边，用冷得刺骨的河水，将自己从头到脚狠狠搓洗了一遍。
他们不能再顶着一副难民的样子，那会让他们永远被排斥在任何机会之外。
清洗过后，林云风用两个铜板，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老妪手里，买了两件最便宜的、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粗麻短褐，又买了两双草鞋。
换上之后，他们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
剩下的钱，只够买两个最粗劣的麦饼。
两人分着吃了，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时代，吃的第一顿“干净”的食物。
张明吃得眼眶发红，林云-风却在咀嚼的间隙，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在城南的贫民区游荡。
这里的街道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的茅草屋和木板房，空气中永远飘散着一股酸腐和贫穷的气味。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林云风注意到了两个孩子。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妹妹，正蹲在一个肉铺的角落。
每当屠夫割下一些肥肉或者骨头上的碎肉丢在地上，男孩就会像猎犬一样扑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脏污的肉屑揣进怀里，然后死死护住，警惕地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乞丐。
他的眼神，不像个孩子，更像一头为了护食而随时准备拼命的野狼。
“别看了。”张明低声说，“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
林云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男孩在收集了差不多一小捧肉屑后，拉着妹妹，飞快地钻进了一个小巷。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年长的乞丐骂骂咧咧地从巷子里出来，显然是没能得手。
“有点意思。”林云风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跟了上去。他需要从这个小乞丐身上了解到这片区现状。
在巷子深处，他找到了那对兄妹。男孩正用一块破瓦片，费力地刮着一小块别人丢弃的猪皮上的油脂，他妹妹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小声地咽着口水。
看到林云风和张明，男孩立刻像炸了毛的猫，将妹妹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锋利的瓦片。
“别怕，我们不抢你们的东西。”林云风的声音很温和，他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了半个麦饼。这是他特意留下的。
他把麦饼掰开，递过去一小块。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林云风也不催促，只是把饼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几步。
最终，饥饿战胜了警惕。男孩飞快地抓起那块饼，塞给了妹妹。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首翻白眼。
“你们叫什么名字？”林云风问。
男孩依旧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叫林云风，他叫张明。”林云风指了指自己和张明，“我们也是外地来的，想在这找个活计。看你很机灵，想跟你打听点事。”
也许是那块饼起了作用，男孩的敌意稍减。
他含糊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狗儿。”他指了指妹妹，“丫丫。”
简单的对话，让林云风了解了他们的处境。
兄妹俩是黄河下游的难民，父母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就像两株野草，挣扎着求生。狗儿靠着一股狠劲和远超年龄的机灵，勉强能让两人不被饿死。
林云风没有说什么收留他们的话，那不现实。
他只是问狗儿，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招短工，什么活都行。
狗儿打量了他们半晌，指了指巷子外的一个方向：“往东走，有个铁匠铺，李大锤家的。他家的活计前两天喝多了掉河里淹死了，可能要人。不过……他脾气不好，没人敢去。”
这正是林云风需要的信息。
他把剩下的一点饼也给了狗儿，说：“多谢。以后有事，或许还会来找你。”
说完，他便带着张明，朝着狗儿指的方向走去。
“狗儿这孩子，是块好料子。你看他的眼神，够狠，也够聪明。在这世道，这种人才能活得长。先结个善缘，以后会有用的。”
张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林云风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李大锤的铁匠铺很好找，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铺子不大，黑黢黢的，一个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正挥舞着大锤，砸在一块烧红的铁坯上。
火星西溅，热浪逼人。
轮的最狠的那个就是李大锤。
林云风和张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李大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们是空气。
首到他打完手里的活，把铁器扔进水里“刺啦”一声淬火，才首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汗，瓮声瓮气地问：“干嘛？看热闹滚远点，买东西就拿钱！”
“店家，我们是来找活计的。”林云风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李大锤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你们？两个白斩鸡，能拉风箱还是能抡锤子？”
“我们能干别的。”林云风说，“记账，算账，打理杂务，都可以。我们识字。”
“识字？”李大锤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老子这打铁的铺子，要识字的干嘛？一加一等于二，老子自己不会算？”
“店家此言差矣。”林云风微微一笑，他知道，机会来了。“您打的锄头，一把卖多少钱？用的铁料，一斤成本多少？木炭呢？损耗呢？您一个月打多少把锄头，多少把菜刀，总共赚了多少，又花了多少，您心里有本清清楚楚的账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李大锤问懵了。
他是个好铁匠，但绝不是个好商人。
他的账目，全是一笔糊涂账。
林云风接着说：“我们可以帮您把这些都理清楚。让您明明白白地知道，哪样东西最赚钱，哪样东西只是在白费力气。我们不要工钱，东家，您只要管我们两顿饭，给我们一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干上三天，您要是觉得我们是骗子，随时可以把我们赶出去。”
不要工钱，只管吃住。
这个条件，让李大锤动心了。
他最烦的就是算账，铺子里的钱和料，经常对不上号。
他盯着林云风看了半晌，那双因为常年看火而有些发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怀疑和思索。
“行。”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三天。要是敢耍花样，老子把你们当铁坯给锤了！”
林云风和张明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他们终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第一个落脚点。
虽然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赶走的临时工，但对他们而言，这己经是走出深渊的第一步。
当天，张明就展现了他作为程序员的优异逻辑和数学能力。
他没有用纸笔，因为铺子里根本没有。
他找来一块木板，用木炭在上面画表格，引入了“物料成本”、“人工”、“利润”等最基本的概念。
他用的阿拉伯数字，李大锤看不懂。
张明就耐心地教他，告诉他这种数字写起来多么方便，计算起来多么快捷。
李大锤半信半疑，但当张明用他那套“鬼画符”，在半个时辰内，就把他过去一个月的流水算得清清楚楚，并且指出了他好几处亏本的买卖时，他彻底被镇住了。
他看着木板上那个清晰的“总盈利”数字，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张明，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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