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延安,爆竹声穿透厚厚的黄土层,惊起窑洞顶上的积雪。屋内,薛嘉禾把信放进牛皮纸里,写好了地址,就等着送到任沐肖手中了。屋外,梁云正踮着脚将自制的红灯笼挂在枣树枝头。梁生蹲在雪地里堆雪人,胡萝卜鼻子被寒风吹得通红,忽然仰头问:"哥,沐肖姐姐真能收到信吗?"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秧歌队的锣鼓声,系着红绸的腰鼓在阳光下翻飞,惊起一群啄食谷粒的麻雀。
保定城的晨雾裹着浓浓的火药味,在叶府朱漆大门前凝成霜花。任沐肖捏着翡翠雕花门把手的手指微微发抖,门内叶雄爽朗的笑声,让她想起小柱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胃里泛起一阵酸意,却还是推门而进。
"阿危啊!快来!"叶雄半躺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翡翠烟枪在玛瑙烟缸上敲出清脆声响。老人身前的八仙桌上,两个红绸包裹的压岁包格外醒目,金线绣着的"岁岁平安"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干爹给你的,拿着!"他突然转头,三角眼扫过任沐肖煞白的脸,"小任也拿着,年轻姑娘家的,也别客气,干爹给的压岁钱,买些胭脂水粉。"他突然凑近说,"听说城西新开了家绸缎庄,带着阿危去逛逛?年轻人,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叶危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谢谢干爹,我们一会儿就去转转。"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像冬日屋檐下悬着的冰棱。
任沐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接过红包时触到叶雄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叶雄给的红包,突然觉得绸缎封皮上的金线硌得她掌心生疼。元日的阳光透过叶府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她望着翡翠扳指在老人指间转动,想起就在一天前,在乱葬岗,同样是这双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便让六条鲜活的生命消逝。"谢叶老爷。"她的声音轻的像风。
出了叶府,北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任沐肖的高跟鞋碾碎路边的冰碴。她望着街边蜷缩的乞丐,想起小柱子棉袄上的补丁。叶危自然地揽住任沐肖的肩膀,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还渗着血,那是昨夜销毁密信时,被油灯烫伤的。"去城西的悦来茶馆?听说新来了个苏州评弹,我带你去听听吧。"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街角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听见。任沐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瞥见两个戴毡帽的身影缩在布庄门口。
悦来茶馆内热气蒸腾,茶碗碰撞声混着说书人的惊堂木响。二楼雅间传来琵琶声,弹的却是《松花江上》的调子,不由得让人心头一紧。叶危选了临窗的八仙桌,茶馆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窗纸,任沐肖盯着青瓷碗里沉浮的茶叶,此刻看着它们都觉得像极了乱葬岗上被风雪掩埋的尸体。任沐肖低头擦拭茶盏时,突然看见叶危用茶盖拨弄浮沫的节奏变快。她顺着他目光望去,闻捷戴着灰毡帽,棉袄补丁上还沾着芦苇絮,正站在柜台前要茶。
"这位爷,拼个桌?"粗犷的声音响起。任沐肖转头,正对上闻捷被寒风吹皴的脸,往日那个爽朗大笑的游击队长,此刻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悲怆。闻捷穿着带满补丁的灰棉袄,腰间却偷偷别着支崭新的勃朗宁手枪,枪管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叶危往边上挪了挪,转动着青瓷茶杯,茶沫在杯口聚成细小的旋涡:"最近打算翻修老宅,回廊的柱子不太好弄啊。"闻捷抓起铜壶添茶,沸水冲得茶叶上下翻滚:"那这位爷,需不需要帮手?"他故意将"帮手"二字咬得很重,眼角余光瞥见茶馆角落,两个穿长袍的男人正低头窃语,腰畔微微隆起的轮廓显然藏着枪支。
叶危的声音顿住,指尖擦过杯壁发出细微声响,"不用了,挺可惜的,柱子都被蛀空了。"
闻捷往铜烟锅里塞着旱烟丝,火星在暗处明明灭灭:"那可找着好木料?"
"没有,都是些朽木。"叶危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起小柱子倒下时扬起的雪雾,"可惜了那棵老槐树,长了十年,说砍就砍了,没落个好下场。"
任沐肖知道,在他们的暗语里,"老槐树"代表着牺牲的同志。闻捷装填烟丝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随即喷出一口浓烟:"世道如此,强求不得。"他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藏着未说出口的哽咽。
不一会儿,"二位喝完了?"闻捷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梁上的灰簌簌掉落,"这店有新到的龙井,要不要带两包路上喝?"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三下,这是约定的"安全撤离"信号。
叶危掏出张银票压在茶碗下,起身时大衣下摆扫过任沐肖颤抖的手:"不必了,这位兄台慢用,有缘再会。"他故意将"再会"二字拖得很长,暗示这次情报交接的重要性。任沐肖跟着起身,目光扫过茶馆墙壁上的《清明上河图》仿作,画中热闹的市井景象与此刻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对比。
闻捷望着两人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邻桌的说书人正讲到杨家将血战金沙滩,惊木重重一拍:"好个七郎八虎闯幽州!"他却想到了小柱子举着木制手枪的模样,那孩子总说长大了要当杨六郎。
待他们离开后,角落里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了出去。闻捷望着他们的背影,拿起了那张银票,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银票背面用米汤写着密密麻麻的坐标,正是日军细菌战部队的秘密驻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府的雕花窗,在叶雄的紫檀木书案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叶危站在阴影里,看着干爹把玩着关东军送来的怀表,表盘上的机械齿轮咔嗒作响,像极了审讯室里的刑具。叶雄半躺在太师椅上,翡翠烟枪吞吐间,烟雾在他三角眼周围织成灰色的网:"阿危啊,在保定玩够了?"
"干爹,铃木那厮天天发电报,说我在华北游山玩水。"
叶雄将烟枪指向墙上的华北地图,红笔圈出的抗日根据地像无数个伤口,"铃木那小子,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叶危站在窗前,冬日的阳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所以干爹,我们想明日就启程。"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却暗藏锋芒,"而且平田将军那边,也该有个交代了。"
叶雄猛地坐起身,翡翠扳指重重砸在桌面:"急什么!"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叶危笔挺的西装,他故意拖长尾音,"阿危,听干爹一句劝,皇军那边放出话了,愿意把松本大佐的千金......我们叶家要想在皇军那边站稳脚跟,就得娶个日本女人。" 他突然起身,肥厚的手掌搭在叶危肩头,"那个任小姐......"
"她是我的人。"叶危后退半步,银表链在阳光下晃出冷光,"干爹若觉得不妥,大可首接告诉平田将军。"他想起昨夜任沐肖在别馆的哭泣,想起她攥着小柱子送的芦苇蝴蝶不肯松手的模样,"至于娶日本女人,这件事,不必再提。"叶危的银表链在袖口闪了闪,语气却冷得像冰,"我自有分寸。"他想起任沐肖在别馆书房抄写情报时专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叶雄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震得墙上的字画微微晃动:"好好好!不说了!"他重新躺回太师椅,烟枪指向门口,"什么时候走?干爹给你备车。"
"明日辰时。"叶危望着墙上《大东亚共荣圈》的地图,红笔标注的细菌战投放点像渗血的伤口,"劳烦干爹安排,别弄得太招摇。"
"好,明日我让西鹰去送你们。路上小心,尤其是......"他的三角眼眯成缝,"别让不该看的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别馆内,任沐肖正在收拾行李。她将旗袍棉袄叠进箱底,突然摸到内衬里的芦苇蝴蝶。苦涩涌上咽喉,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小柱子说"英雄上课不用交学费"时的骄傲神情,心里涌上一股无力。这时,叶危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提着皮箱的西鹰,叶危对西鹰说,“放下东西,出去吧”。西鹰点头,“是少爷。”
西鹰走后,叶危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不动声色地将一枚崭新的翡翠镯子套上了任沐肖的手腕。
"都安排好了。"叶危脱下大衣裹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明早过了哨卡,我们就离开这儿了。"他低头时,任沐肖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的霜花,别怕,"他低声说,"等回了屯门,一切都会好起来。"
任沐肖突然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雪松香水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她想起2025年博物馆里那封未寄出的信,想起叶危最终倒在刑场上的结局。"我不怕。"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只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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