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火车碾过铁轨的震颤顺着木质座椅传来，哐当声震得耳膜发疼，任沐肖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枯树，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像极了叶府地牢里悬挂的刑具，像极了这乱世里无数挣扎的灵魂。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模糊了玻璃，将她的倒影与荒芜的华北平原重叠，恍若置身两个时空的夹缝。
叶危坐在对面，钢笔尖在泛黄的纸上沙沙游走。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鼻梁高挺的轮廓被车厢顶灯勾勒得冷峻而坚毅。袖口露出的绷带己经换成新的，却仍遮不住隐约的血痕。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到屯门的那个黄昏，报童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那个总爱把报纸卷成筒状奔跑的少年，最后只留下浸透油墨的传单，被风吹得满街都是。薛万朋戴着金丝眼镜的虚伪面容、小柱子倔强的笑脸和他最后倔强扬起的下巴，杨知苏颤抖着擦拭古籍的手......无数片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最终定格在小柱子被处决时扬起的雪雾里。这个时代的人命，真如草芥般轻贱，侵略者的刺刀、汉奸的算计、战火的荼毒，让每一个生命都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1943年......"任沐肖在心里默默换算着时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距离抗战胜利还有两年。她记得博物馆里陈列的抗战年表，记得那些用数字标注的惨烈战役，却从未想过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怎样鲜活的生命在消逝。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看似简单的两年，究竟还要吞噬多少鲜活的生命？会有多少像小柱子这样怀揣着信仰走向战场的少年倒下？又有多少如叶危般蛰伏在高层内部的暗行者，在敌营的刀尖上起舞？又会有多少赵岩那般在黑暗中的学士，在黎明前的最暗处孤军奋战？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现代所学的历史是何等苍白。教科书上的铅字永远无法描绘出孟姐被工头毒打时的惨叫，无法还原闻捷得知小柱子死讯时发红的眼眶，更无法诠释叶危每次传递情报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 她突然痛恨起在现代的自己，为什么只满足于课本上那些干巴巴的文字，为什么不深入研究历史的细节，以至于在面对叶危注定的结局，她竟如此无能为力。
想起叶危的遗书，想起那张发黄照片上他年轻的面容，和那最终定格在刑场的枪决瞬间，像两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历史真的如铁律般不可撼动吗？她多想多想改变历史，多想让叶危能亲眼看到胜利的曙光，可她连一个小战士的生命都无法挽回，如果连一个人的生死都无法改变，他们此刻的挣扎又有何意义？她多希望能回到2025年的图书馆，翻开那些尘封的档案，寻找任何能改变命运的蛛丝马迹。
"若能早知道......"任沐肖喉头发紧，她低头着叶危昨日给她戴的镯子。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任沐肖慌忙低头去擦，却还是被叶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信纸，绕过桌子在她身边坐下，带着体温的手掌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沐肖，你怎么了？"叶危的声音带着惊惶。
任沐肖抬起头，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昨夜别馆里，他守着电台发报首到破晓。
"我在想......"任沐肖望着那双总是带着沉稳笑意的眼睛，问道，"历史是亘古不变的吗？它真的能被改变吗？"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车厢里的雪沫，"如果未来早己注定，我们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在问叶危，又像是在问命运。
叶危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你见过白洋淀的芦苇吗？"他的拇指着她手上的薄茧，"春天发新芽时，谁能想到它们会在冬天变成战士手中的武器？"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飞驰的原野，那里正孕育着即将破土的生机，"我们此刻的每一步，都在重写未来。"
叶危看她愣住，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的意思是，过去的才是历史，未来终将会被改写。"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暖，"你看，我们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在书写新的历史吗？那些牺牲的同志，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胜利。"
任沐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却在无声地呐喊：可我来自未来，我知道结局，该怎么改写己经发生过的事？"可如果......"她哽咽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叶落任潮生 "如果你注定......"
"没有如果。"叶危的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带着硝烟味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记住，我们不是在重复历史，而是在创造历史。"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战鼓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不敢说出真相，只能将这个沉重的秘密深埋心底，紧紧攥着叶危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时光在颠簸中流逝，三日后，火车缓缓驶入屯门车站。元月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虽不及河北的凛冽，却也冻得人瑟瑟发抖。叶危将大衣披在任沐肖身上，嘱咐道："你先回家休息，我去军政厅复命。"他的目光中满是关切，"有任何事，立刻来找我。"
任沐肖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唐楼走去。楼道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和记忆中并无二致。路过孟姐家门口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传来，她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敲门："孟姐！孟姐！我是沐肖，出什么事了？开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孟姐的模样让任沐肖倒吸一口冷气。曾经干练的妇人此刻形容枯槁，眼眶红肿，怀中的小石头瘦得脱了相，呼吸微弱而急促。
"孟姐，这是怎么了？"任沐肖焦急地问。
孟姐的泪水瞬间决堤："石头发了三天高烧......去诊所抓药，大夫说要先交诊金......"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任沐肖想起叶雄宴席上奢靡的菜肴，想起铃木书房里堆满的洋酒，而此刻，一个母亲竟要眼睁睁看着孩子病死。"拿着！"她掏出叶危给的钱塞进孟姐手中，那些钞票还带着她的余温，"快去请大夫！拿去给孩子看病！"
"不行！"孟姐后退半步，钱掉在满是裂缝的地板上，"你也要过日子......"
"我有工钱！家里什么都不缺！"任沐肖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小石头是孩子，是未来！他必须活着！孩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孟姐这才颤抖着接过钱，任沐肖这时才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忙问："孟姐，你的腿怎么了？"
孟姐泪水再次涌出："石头生病后，我去找工头要工钱，他不仅不给，还......还把我打了一顿，说以后都不用来了......"
任沐肖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头顶，看着孟姐怀中滚烫的小石头，她一把将孩子抱过来："孟姐，你慢慢走，我先带小石头去医院！"明明怀中小石头的身体轻得可怕，任沐肖却觉得他是那么的沉重，仿佛抱着的是整个民族的未来。她冲下楼梯时，孟姐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
寒风呼啸着掠过街道，任沐肖抱着孩子拼命奔跑。小石头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传来，灼烧着她的皮肤，更灼烧着她的心。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柱子倒下的画面，此刻怀中的这个小生命，绝不能重蹈覆辙！
医院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任沐肖跑进医院大门的瞬间，仿佛听见历史长河中千万个同样迫切的呐喊——为了活下去，为了让未来的种子能够发芽。
"医生！医生！救命！"冲进医院时，任沐肖己经气喘吁吁。女医生快步上前查看情况，脸色瞬间凝重："送抢救室！"
任沐肖在抢救室门口焦急地踱步，孟姐赶到时，她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双腿因长时间奔跑而发软。
"小任，这得花多少钱啊......"孟姐惶恐不安地搓着手，"咱们......"
"钱的事你别管！"任沐肖坚定地说，"我来想办法。小石头一定会没事的！"
抢救室的红灯亮着，孟姐瘫坐在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椅的裂痕。"小任，我对不起石头......"她的声音破碎，"我连他想吃的米糕都买不起......"
任沐肖挨着她坐下，握住那双布满冻疮的手。她想起现代的儿童福利院，那里有恒温的空调和充足的药品，而此刻，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孩子的生死却系于几枚银元。"孟姐，"她的声音坚定，"小石头会没事的。等他好了，我们送他去读书，让他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她望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或许改变历史不必从宏大处着手，救下眼前这个孩子，守护住每一个微小的希望，也是在为胜利的曙光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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