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鼻腔内翻涌,任沐肖盯着抢救室门上方忽明忽暗的红灯,指甲掐进掌心。孟姐蜷缩在长椅上,干枯的手指反复着衣角,磨得发白的布料上还沾着方才奔跑时溅上的泥水。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每一声滴答都像重锤敲击着心脏。当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时,金属门缓缓滑开,女医生摘下口罩,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送来得及时,再晚一刻钟,孩子的肺就彻底烧坏了。"
孟姐猛地扑上前,膝盖重重磕在瓷砖地上:"大夫,我家石头真没事了?"她浑浊的泪水滴落在贺穗的白大褂上,"我给他取名叫石安,就是盼着他平安啊......"
"没事了,不过谁是家属?"贺穗轻声打断,伸手将孟姐扶起。
"我是,我是他娘!我叫孟凡......"妇人慌乱地抹着眼泪,这是任沐肖第一次知道,那个总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那个总被人唤作"孟姐"的女人,原来有着这样一个这般温柔又坚毅的名字。
贺穗点点头,转向护士吩咐:"送302病房,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她又看向任沐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这位女士,请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走廊的白炽灯嗡嗡作响,任沐肖跟在贺穗身后,听着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间回响。最后,任沐肖跟着医生走进标有"贺穗"铭牌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玻璃柜里,摆放着泛黄的医学典籍和几面鲜红的锦旗,却遮不住墙上墙皮脱落的景象,那是去年日军空袭时的痕迹。贺穗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钢笔,病历本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我叫贺穗,岭南医科大学毕业。"
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孩子是严重的大叶性肺炎,再拖下去会引发败血症。而且孩子后续需要定期复查。"她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乱世之中,有些病能拖,有些病却会要人命。"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任沐肖,"倒是你,能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救到这种地步,你很不简单。"
任沐肖喉咙发紧,想起小柱子倒下时扬起的雪雾:"贺医生,他以后......"
"需要长期调养,别再受寒。"贺穗合上病历,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任沐肖喉咙发紧,想到孟凡被打瘸的腿和工头冷酷的嘴脸。"我会转告孟姐,"她低声说,"贺医生,医药费......"
"你们预付的足够了。"贺穗合上病历本,露出难得的笑意,任沐肖接过单据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温热。她忽然想起叶危塞钱时的眼神,想起他在火车上坚定的话语,原来这乱世中的每一份善意,都能化作救命的绳索。
"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让孩子多吃些有营养的。"她起身拉开窗帘,"战争总会结束,孩子们要活着看到那一天。"窗户开着,寒风卷着消毒水的气味涌进来,"乱世里,这样的善意不多见了。"
任沐肖回到病房时,孟凡正跪在床边,额头抵着小石头苍白的手背。听到脚步声,她慌忙抹泪:"小任,让孩子认你当干娘吧!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
"平安就好。"任沐肖打断她,瞥见床头生锈的搪瓷碗,里面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渣,"好好照顾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最后还是婉拒了孟凡让小石头认她做干娘的提议,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走出医院时,暮色己经漫上街道。街道上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店铺的木板门大多都紧闭着。任沐肖裹紧大衣,突然在街角的"时计堂"门前顿住脚步。橱窗里,精致的怀表在天鹅绒衬布上泛着冷光,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像极了叶雄书房里那些密电上的密码。不知为何,她本能地低下头,加快脚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在寂静街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在这时,一声阴鸷的呼唤让她浑身血液凝固。
"任秘书,这么着急去哪儿啊?是要去见叶危君吗?"铃木一郎倚在店铺门口,声音像淬了毒的钢针。
任沐肖感觉血液瞬间凝固。转过身时,铃木正把玩着白手套,狼狗般的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军刀的穗子随着海风轻轻摇晃。他的副官举着三八大盖,枪管上的刺刀寒光闪闪,几个便衣特务像毒蛇般贴在店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紧闭的店门。而他身后的玻璃橱窗里,瑞士怀表的指针依旧在转动,仿佛全然不知即将降临的厄运。
"少佐误会了,我只是回家。"她的声音比寒风更冷。
铃木突然大笑,军刀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巧了,我们正要抓几个地下党。"他的手指划过橱窗,玻璃上留下道湿漉漉的痕迹,"任秘书觉得,这里面会藏着老鼠吗?"
任沐肖盯着他袖口的樱花刺绣,想起叶雄书房里同样的暗纹。"我不知道。"任沐肖感觉喉咙发苦,她想起叶危曾说过,钟表行老板暗中为游击队传递情报。店门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有人用粤语大喊:"扑街!你们这些畜生!"
"看来猜对了。"铃木掏出手枪,保险栓拉开的声音清晰可闻,"任秘书天天和叶危君出双入对,想必对这些事没兴趣。"
枪声骤然响起时,任沐肖感觉耳膜生疼。玻璃橱窗炸开的瞬间,她看见柜台后的老人举着算盘抵挡子弹,珠玉般的算珠如血滴飞溅。铃木的侧脸在火光中扭曲成恶鬼的模样,他每扣动一次扳机,嘴角的笑意就更狰狞一分。
"吓到任秘书了?"铃木不知何时突然贴近她耳畔,滚烫的呼吸喷在脖颈上,"看看清楚,这就是对抗大日本帝国的下场。"他的手掌抚过她肩上的灰尘,"皇军需要像任秘书这样聪明的人......"
任沐肖咬紧牙关,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她想起小柱子倒下时的眼神,想起报童稚嫩的叫卖声。"我明白了,少佐。"她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很好。"铃木满意地松开手,军靴碾碎地上的玻璃渣,"天色不早了,任秘书请回吧。"他转身时,军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记住,皇军的眼睛无处不在,效忠皇军才是......"
任沐肖说,“我明白。”
铃木满意地后退半步,转头对手下狞笑,"进去搜,老鼠洞都给我掀了!"
任沐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她不敢回头,任由眼泪混着雪粒砸在旗袍领口。记忆突然闪回2025年的博物馆,展柜里的旧报纸上,关于"时计堂惨案"的报道只有短短两行,此刻却在她眼前化作淋漓的鲜血。
刚进唐楼,楼下的吴大妈就堵在楼梯口。这个总爱嗑着瓜子嚼舌根的妇人,此刻拄着拐杖,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任丫头,听说你给孟家垫了医药费?"她的烟袋锅子在墙上敲得咚咚响,"婶子最近老咳嗽,你看能不能......"
"没有。"任沐肖擦着她肩膀上楼,衣角扫落了对方手里的搪瓷缸。
"装什么清高!"吴大妈的咒骂声追着她上了楼,"不过是抱上了有钱人的大腿罢了。"
任沐肖摔上门,后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她摸出旗袍内衬里的芦苇蝴蝶,小柱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任姐姐,我以后要当大英雄!"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终于明白,这个时代的善意与罪恶从来不是天平的两端,在铃木们举起屠刀时,贺穗在守护生命,孟凡在拼尽所有,而她,哪怕只能救下一个小石头,也要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
子夜时分,任沐肖在煤油灯下展开信纸。她要把时计堂的惨状,把铃木的暴行,一字一句地写进情报。笔尖悬在纸面良久,最终落下的却是滴落的墨渍……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她知道,总有一天春天会来到屯门,来到每一个被战火灼烧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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