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屯门,任沐肖正踩着青石板路往唐楼走,远处的鞭炮声惊起栖息在骑楼飞檐下的夜鹭。她攥着军政厅发的半袋白面,想着孟凡母子此刻是否吃上了热乎饭食,忽又听得隔壁传来孩童欢快的笑声。转角处,孟凡背着活蹦乱跳的小石头,青瓷碗里的汤圆浮在桂花糖水里,氤氲的热气在她发间凝成细密的水珠。
"小任啊!"孟凡快步迎上来,背上背着的小石头脸颊泛红,小石头脸上还沾着糯米粉,孟姐手里瓷碗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这是用剩下的钱买了点儿糯米粉搓的汤圆,过节吃!桂花馅儿的!"她不由分说将碗塞进任沐肖掌心,接着她又把一个油纸包塞进任沐肖手里,指节上还沾着未洗净的糯米浆,"多的钱还给你,救命钱不能多拿。"
任沐肖望着小石头的小脸蛋,想起医院抢救室刺目的灯光。孩子正用干净的的小手扯着妈妈的头发,眼睛亮晶晶地喊"姨,姨",苍白的唇色己恢复成健康的淡粉。她轻轻按住孟凡粗糙的手:"孟姐,留着给石头补身子。"指尖触到对方手背上结痂的伤痕,那是讨薪时被工头砸的,"她推回油纸包,"等孩子大了,给石头买课本。送他去读书,咱们穷人家的娃,得靠墨水翻身。"
孟凡的眼眶瞬间红了,粗糙的手掌抹着眼泪:"石头,快谢谢干娘!以后要是有出息了,记得报答她。"
任沐肖摸着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恍惚看见无数个小石头在炮火中奔跑,他们本该拥有的童年,正在被战争一寸寸碾碎。"该谢的是孟姐你自己,把这么好的孩子养得这么坚强。"她压低声音,瞥了眼吴大妈紧闭的房门,"钱收好了,别让有心人盯上。"
孟凡连忙点头,把汤圆碗塞到任沐肖手里:"趁热吃!你一定得吃!我和石头就先回去了。"任沐肖捧着还带着体温的碗,看着母亲佝偻着腰背着孩子离开的背影。那楼道里昏黄的灯泡滋滋作响,照得孟凡一瘸一拐的身影忽明忽暗。小石头趴在母亲背上,冲着她用力挥手,喊着含糊不清的"姨……见"。
月光漫过窗台时,任沐肖坐在桌前,木勺搅动着渐渐凉透的汤圆。桂花的甜香混着回忆里医院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酸涩。她望向窗外悬挂的红灯笼,想起叶雄府邸年夜饭上的虚伪嘴脸,想起铃木举枪时狰狞的面容,而此刻这碗简单的汤圆,竟成了乱世里最珍贵的温暖。
任沐肖吃完后,便放下碗出门透透气。正月十五的夜风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街边小贩的灯笼在雾气中晕染成暖黄的光斑。任沐肖裹紧大衣,突然在街角的凉茶铺前停下脚步,叶危倚着砖墙,银色手表被他整齐的戴在手腕上,黑色长衫的下摆被风吹起,皮鞋尖轻轻点着地面,手里把玩着个牛皮纸信封。
"叶危?你怎么来了?"任沐肖惊喜地快步上前,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任沐肖发现他今日没戴往日的金丝眼镜,露出的眉眼更显清俊,墨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倒显出几分书卷气。"任小姐这是要赏月?"叶危笑着举起牛皮纸信封,火漆印上的藤蔓花纹隐约可见:"任小姐的专属邮差到了。猜猜是谁的信?"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竟显得有些温柔。"可是有位老朋友托我转交的。"
任沐肖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草纸纹理:"我的信?可我在这儿......"
"是延安来的,薛嘉禾的字迹。"叶危望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烟花,声音不自觉放软,"薛嘉禾找到梁云梁生兄弟了,这就是日常书信,没夹带情报。"
任沐肖的手指微微发颤。拆开信封的瞬间,梁云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沐肖姐姐,我们加入儿童团了!每天跟着大哥哥们站岗放哨,还学会了唱《东方红》!梁生种的南瓜比他脑袋还大......"信纸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宝塔山,落款处两个名字挤在一起,像两株努力生长的小树苗。叶危看着她小心翼翼拆开信封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寒夜的风卷起她耳畔的发丝,他抬手又放下,最终只是将她的大衣领口紧了紧。
"他们入军了,还会认字了!"任沐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你看,梁生画的延安,像不像真的?"
叶危望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暗室机器前的模样,那时的她惊慌失措,而此刻眼底跳动的光芒,比任何情报都珍贵。"你的善意从来不会被辜负。"他轻声说,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落叶,"要回信吗?我书房有上好的狼毫。"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任沐肖说起铃木在钟表铺的暴行。叶危的脚步顿了顿,长衫下摆扫过墙角的青苔:"老莫是我的上线。"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叛徒出卖了接头地点,等我赶到时己经来不及了。"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杨叔己经重新布置了联络网,但每一条生命的消逝,都是我的失职。"
任沐肖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又想起了博物馆里那封未寄出的遗书。原来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在黑暗里行走的人,难免会有来不及抓住的手。"
叶公馆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叶危领着任沐肖穿过回廊,廊下悬挂的走马灯投下细碎的光影,映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书房在二楼。"叶危推开雕花木门,书架上整齐地码着《孙子兵法》《资本论》,还有几本翻旧了的日语典籍。墙角的留声机上摆着张泛黄的唱片,是肖邦的夜曲。
"你慢慢写,我去准备晚饭。"叶危指了指书桌上的宣纸和狼毫,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她的手背,"想吃什么?"
任沐肖提起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随便,有劳叶先生了。"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思绪飘向千里之外的延安。笔尖落下,字迹带着几分颤抖:"梁云、梁生,收到信时我欣喜若狂......等胜利那天,姐姐一定去延安看你们,到时候你们兄弟俩可要来接姐姐,可一定要带姐姐去吃最香的小米粥......"
写完信,任沐肖放下毛笔,开始细细打量这间书房。突然,她的目光被书柜旁的相框吸引。照片里的少年穿着学生制服,嘴角带着青涩的笑容,眼神却明亮得惊人,那是17岁的叶危,还未被战火浸染的模样。
任沐肖轻轻拿起相框,手指抚过玻璃上的灰尘。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二十七年,摄于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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