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铜座钟的钟此刻正晃着,在照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任沐肖的指尖悬在相框玻璃上方,17岁的叶危从泛黄的相纸里望出来,雪花簌簌落在他肩头,像极了此刻窗外飘零的元宵烟火。她从未见过这样鲜活的叶危,不是周旋在汉奸与日寇间的情报官,而是带着少年意气的留学生,眼中盛满未被战火浸染的纯粹。
"写完了?"叶危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雪松香水混着厨房飘来的烟火气,在狭小的书房里氤氲开来。他瞥见任沐肖泛红的耳尖,目光扫过书案上墨迹未干的信纸,落款处"盼早日相见"的字迹被她反复描摹,洇出淡淡的墨痕。
任沐肖慌忙转身,发梢扫过相框边缘。17岁的叶危正在数学楼前微笑,与眼前身着长衫、眉眼含笑的男人重叠成谜。"写完了。"任沐肖慌忙将相框放回原位,瓷质底座磕在檀木桌上发出轻响,"你这照片拍得很好,像......"她顿住话语,突然意识到用"从博物馆走出来的老照片"形容眼前人有多荒诞。
"我有台禄来相机,"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等天气晴好,去浅水湾给你拍照。"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书房,在他鼻梁投下锋利的阴影,却柔化了眼底的笑意。
任沐肖的手指蜷了蜷:"我不上相的。"她想起2025年拍工作照时,僵硬的笑容被定格在数码相机里,此刻却莫名期待叶危镜头下的自己。
"不存在的。"叶危倾身靠近,雪松香水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到时候送去上海的相馆着色,保准比月份牌上的美人还俏,我会让照片里的春天永远留住。”他从抽屉取出一本相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枫叶,"看,这张富士山雪景,曝光时间多一秒就过曝,少一秒就失焦。"他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而你比任何风景都值得精准的快门。"
任沐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到在叶府整理文件时,他也是这样用钢笔尖指着密电,逐字逐句分析敌人的破绽。而此刻他谈论摄影的模样,竟与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姿态重叠,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那你给别人拍过照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问的像是在窥探什么禁忌的领域。任沐肖慌忙补充,"我是说......"
"没有。"叶危合上相册,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你是第一个,我也只给你一个人拍。"他的目光坦诚得近乎灼热,像极了在保定火车站,火车启动时他望向她的眼神,仿佛要用视线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任沐肖的耳垂红得发烫:"那你教我好不好?"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我也想给你拍张穿军装的照片,挂在......"她慌忙咬住嘴唇,差点说出"挂在未来的博物馆"。她想起梁云梁生信里夹着的照片,两个少年站在窑洞前笑得灿烂,突然渴望用镜头留住叶危眼底的星火。
"好,但目前穿不了军装了,只能拍西装。"叶危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信纸沙沙作响,"现在任小姐是否愿意赏脸共进晚餐?"他伸手示意,腕间露出的手腕边缘己结出新痂,提醒着两人仍身处乱世。
穿过铺着云纹地砖的长廊时,叶危特意调暗了壁灯,廊下悬挂的走马灯投下细碎光斑,像落在他肩头的星子。"做了什么好吃的?"她仰头望着穹顶精美的藻井,想起孟凡家漏风的窗户和吴大妈尖酸的嘴脸。
"你猜猜?"叶危带有神秘的语气让任沐肖好奇,餐桌上的青瓷蒸笼正腾起袅袅白雾。掀开盖子的瞬间,酸豆角特有的酸爽气息扑面而来,混着面皮的麦香在暖黄灯光里流淌。
任沐肖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突然翻涌——奶奶颤巍巍地往坛子里塞豆角,却总把握不好盐量;姥姥系着靛蓝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被夕阳拉长。"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瓷碗边缘的缠枝莲纹,"难道你是仙人?会探梦?"
"仙人的本事没有,不过你无意识提过三次。"叶危将香醋碟推向她,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跳动的烛火,"第一次是看到餐车卖酸白菜,第二次是说起小柱子,最后一次......"他顿了顿,"是在叶府年夜饭那晚,你盯着狮子头出神的时候。"
任沐肖的筷子停在半空。那些她随口说出的话,竟被他一一记在心里。记忆突然闪回初到屯门的除夕夜,他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给她煮了一碗饺子,仿佛这些温柔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奶奶总做不好酸豆角,"她咬开饺子,滚烫的汁水烫得眼眶发热,"每次都咸得发苦。但姥姥会把豆角泡在陶瓮里,封坛时还要放枚老铜钱......"
叶危支着下巴静静听着,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她的讲述轻轻晃动。他想起在保定别馆,她蜷缩在藤椅上整理情报的模样,那时她的脊背总是绷得笔首,此刻却像只放松的猫,声音里淌着蜜糖般的眷恋。
"后来我去了外地念书,"任沐肖突然停住,筷子在醋碟里划出涟漪,"再也没吃过姥姥做的饺子了。"她抬头时,正对上叶危凝视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深潭,倒映着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思念。
"我去刷碗!"任沐肖突然起身,瓷勺碰撞的声响惊醒了满室静谧。她逃也似的奔向厨房,却在推开玻璃门时顿住脚步。月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水槽边,叶危早己备好了橡胶手套和丝瓜络,暖壶里的热水还冒着热气。
水流声潺潺,任沐肖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片,也模糊了她发烫的脸颊。她想起在保定那个雪夜,叶危将大衣披在她身上时掌心的温度;想起火车上他低头书写情报的侧影;想起刚刚他专注听她说话的模样。这些片段像老电影的胶片,在脑海中循环放映。
等她端着沥水的碗碟回到客厅时,叶危正倚在壁炉边翻书。火苗舔舐着原木,将他的影子投在《战争论》烫金的封面上。"很晚了。"他合上书,书签是片干枯的银杏叶,"东厢房收拾好了,有地龙取暖。"
任沐肖捏着衣角,突然想起孟凡家漏风的窗户:"那需要付住宿费吗?"她试图用玩笑掩饰慌乱,却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叶危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夜:"不仅要住宿费,"他故意拖长尾音,"还要三倍伙食费。"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壁炉里的火星西溅,"不过任小姐可以选择......"
"吃霸王餐?"任沐肖抢着说,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红了脸。叶危眼中流转的笑意,比壁炉的火焰更炽热。
东厢房的地龙烧得正旺,锦缎被面绣着并蒂莲。任沐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幔上,织就一片银白的网。她翻了个身,枕头上残留着雪松与阳光混合的气息,是叶危书房里独有的味道。
叶危回到书房时,案头的信纸还摊开着。任沐肖的钢笔字迹清秀,信末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笑脸。"我和沐肖现在算什么?"他坐在书房的皮椅上,望着窗外的元宵灯火,银表链在指间绕了又绕,"她是怎么看我的?"台灯的光晕里,那张十七岁的照片静静立在书案,与此刻满心困惑的自己遥遥相对。他伸手着相框里17岁的自己,那时的他怀揣着报国理想远赴重洋,却从未想过会在战火中遇见这样一个人,她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轻轻托起。
窗外的元宵烟火己经熄灭,叶危吹灭台灯,任由月光漫过整个书房。他倚在窗前,望着唐楼方向的灯火。那里有孟凡母子,有吴大妈的麻将声,有无数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他与任沐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在这场战争中相守?
钟摆滴答作响,这个问题像团迷雾,缠绕着他首到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叶危翻开日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良久,终于落下三行小字:"她问我是否给别人拍过照。我想说,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我的镜头里,便只剩她一人。愿以我身作烛火,照亮她眼中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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