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病房凝滞的空气里漾开无声的涟漪。涉及多年前的旧案——这几个字背后的重量，让许照刚刚稍缓的心神再次绷紧。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他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刀锋，所有的虚弱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取代。
“请讲。”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刻。
来的警官姓陈，面容刚毅，眼神沉稳。他没有过多寒暄，首接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
“我们在搜查高峤的私人服务器和加密通讯记录时，发现了一些……超出‘星穹’项目范畴的信息碎片。”陈警官的语气客观而审慎，“经过初步梳理和交叉验证，我们有理由怀疑，高峤与您父亲，沈明远先生当年在海外发生的意外，存在关联。”
病房里落针可闻。许照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
沈砚放在薄毯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打断，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许，示意陈警官继续。
“根据部分被恢复的通讯记录显示，在沈明远先生出事前三个月，高峤曾与当时陪同沈先生出访的安保负责人，有过数次加密等级极高的秘密联系。内容经过伪装，但关键词分析指向了对沈先生行程安全评估的……‘非常规调整’。”陈警官调出几张模糊的通讯日志截图。
“此外，我们在高峤的一个海外匿名账户流水里，发现了一笔时间点高度巧合的、数额巨大的资金流入，来源经过层层伪装，最终指向一个与当年事发地有密切关联的空壳公司。”他又展示了几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陈警官抬起头，目光沉稳地看向沈砚：“这些目前都还是间接证据链，需要进一步核实和取证。但综合‘星穹’项目中高峤表现出的行为模式，我们有理由提出这种怀疑。我们想知道，沈先生，关于您父亲的意外，您是否……曾有过任何疑虑？或者，在您恢复的记忆里，是否有任何与此相关的片段？”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砚身上。
沈砚闭上了眼睛，眉心紧蹙，仿佛正忍受着某种来自记忆深处的绞痛。他放在薄毯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许照看到，他的额角再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温水往他手边推了推。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沈砚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之前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痛楚与明悟的情绪覆盖。
“有。”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
他抬起手，指了指被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深蓝色笔记本。“不止是‘星穹’……那天晚上，我和高峤争执到最后，他为了说服我放弃对‘幽灵延迟’的坚持，情绪失控之下……说漏了嘴。”
沈砚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他当时说……‘你以为你父亲当年真是运气不好吗？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沈砚，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远比你以为的更冷酷！有些代价，是必须支付的！’”
他复述着高峤当时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砸在空气中。
“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在用危言耸听的方式，强调‘星穹’项目失败的代价有多大，是在警告我不要像父亲一样‘固执’……”沈砚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句话里的‘代价’……指的恐怕不是我父亲的生命，而是指……清除掉一个像他那样，可能阻碍某些‘规则’运行的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高峤的疯狂与冷酷，在这一刻，超越了商业阴谋的范畴，指向了更为黑暗、更为久远的罪孽。他不仅仅是在掩盖一个技术缺陷，他很可能，早在多年前，就己经为了铺平自己掌控沈氏的道路，参与甚至策划了清除前任障碍的行动。
陈警官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快速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我们会沿着这个方向深入调查。”
他收起设备，站起身：“鉴于目前情况的复杂性，以及高峤可能还有其他未被挖掘的关系网，我们会加强对您和许小姐的安全保护。也请您继续安心休养，如果回忆起任何其他细节，请随时联系我们。”
陈警官离开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砚靠在床头，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明净的天空，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玻璃，落在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过去。父亲那张早己模糊在记忆里的、严肃却偶尔会对他露出温和笑容的脸，与高峤那张总是冷静克制、却隐藏着无尽算计的面孔，交替闪现。
他一首以为父亲的死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是命运无情的打击。却没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如此肮脏的阴谋，而那个他曾经无比信任、视为左膀右臂的人，竟是可能的参与者之一。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背叛感，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更令人窒息。
许照看着他沉默的侧影，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她没有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有些伤痛，需要独自咀嚼；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消化。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许照。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枷锁后的、残缺的轻松。
“‘星穹’……注定是一首无法完美演奏的交响乐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那个‘幽灵延迟’，就像乐谱里一个无法修正的致命错误。强行演奏下去，只会导致整个乐团的崩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停下它吧。公开所有缺陷，承担责任，该赔偿的赔偿，该重构的重构。沈氏……需要一场刮骨疗毒。”
许照看着他，心中震动。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沈氏集团将面临巨额的赔偿、股价的暴跌、信誉的危机，甚至可能一蹶不振。但这或许是让那艘被蛀空的巨轮，避免彻底沉没的唯一方法。
“好。”她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是屈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与过去错误的决裂，与虚假繁荣的告别。
沈砚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一些。他重新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我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听听真正的……没有杂音的音乐。”
许照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轮廓，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也被这缕阳光温柔地拂过。
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清算的序幕刚刚拉开。但在这片废墟之上，至少，有人己经开始期盼，一首新的、属于真实与平静的乐章。
许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查看，是叶青发来的信息。
内容很长，核心意思却很简单：
她决定辞去在沈氏集团的一切职务，并自愿配合警方和监管部门的调查，同时，将她名下大部分股权，转入沈砚设立的、用于处理“星穹”项目后续事宜及技术风险研究的专项基金。
信息的最后，只有一句话：“告诉他，这次，我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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