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她。下沉的过程中，林知予没有挣扎，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水涌入她的鼻腔和口腔，窒息感逐渐袭来，但她的心却异常安宁。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于海涛的脸，他朝她伸出手，温柔地说：“知予，……”
刺耳的铃声将林知予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额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哎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知予睁大眼睛，看到于海涛正揉着下巴冲她笑，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林知予，你睡傻啦？”于海涛用圆珠笔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下课了。”
林知予的呼吸停滞了。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没有血污，没有惨白，是十五岁的于海涛鲜活的脸庞。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向他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时又猛地缩回。
“怎么了？”于海涛疑惑地歪着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做噩梦了？”
林知予的视线越过他，看到教室墙上挂着的日历——2006年3月18日。黑板上方“初二(3)班”的字样让她胃部一阵绞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在高家精心保养的手变回了记忆中的样子——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右手食指上还有一道墨水印。
“我……我没事。”她声音嘶哑，喉咙像是被火烧过。
“知予！”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从后排跑来，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今天周五，食堂有红烧排骨，去晚了就没了！”陈雨的笑脸近在咫尺，眼角那颗小痣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林知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陈雨崭新的校服背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陈雨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箍得发懵，手里的练习册“啪嗒”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啊知予？被数学老师罚站了？还是梦到被隔壁班的大头追了？”
后排的关鹏叼着半根辣条探出头，校服拉链松垮地挂在腰间，露出里面印着篮球明星的T恤：“哭成这样？是不是于海涛又欺负你了？我就说他——”
“我没有！”于海涛急得脸都红了，攥着圆珠笔的手紧了又松，视线落在她挂着泪珠的脸颊上，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忽然抬起手，指尖悬在距她脸颊半寸的地方，像是想替她擦掉眼泪，可就在快要碰到的瞬间，那只手却猛地顿住，指尖蜷了蜷，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而从口袋里摸出包皱巴巴的纸巾，声音有点发紧：“擦擦吧，眼泪都快流成河了。”
林知予这才慢慢松开陈雨，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刚才那半空中的停顿，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关鹏还在后面嚼着辣条起哄，宋家宝的漫画书翻过一页，而于海涛站在几步外，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成浅棕，收回的手悄悄背到身后，指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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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柠檬香味，混着刚跑完步的汗味和操场跑道的尘土气息——是她在高家那两年，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味道，是她沉进江水里时，最后拼命想记住的味道。
“喂，你别老盯着我看啊……”于海涛被她看得更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又赶紧上前，把纸巾往她手里塞了塞，“等会儿被别班同学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陈雨捡起草稿本，用笔杆戳了戳林知予的胳膊：“就是，哭花脸就不好看了，食堂的红烧排骨可不等美人哦。”
林知予接过纸巾，指尖碰到他的手时，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她低头擦着眼泪，纸巾很快就湿透了，眼泪却像断了闸似的停不下来。她能清晰地听见于海涛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不远的地方，一下下，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捞出来，稳稳地放在这阳光灿烂的人间。
“我没事，”她终于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笑得比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刚冒头的嫩芽还要亮，“就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于海涛挠了挠头，傻乎乎地眨了眨眼：“梦到什么了？是不是梦到我考了全班第一，你嫉妒得哭了？”
林知予被他逗得“噗嗤”笑出声，眼泪却又跟着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校服后颈处那点洗不掉的墨水渍——那是去年她帮他讲题时，钢笔漏墨蹭上的——忽然鼓起勇气，轻轻拽住了他的校服衣角。
于海涛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
“一起去食堂吧。”林知予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我怕……等会儿找不到你。”
于海涛愣了愣，喉结动了动，随即用力点头，耳朵尖悄悄红了：“嗯，我走慢点儿。”他往前挪了半步，故意让衣角留在她手里，另一只手拎起她掉在地上的书包，“走吧，再不去，李师傅的排骨就要被关鹏抢光了。”
关鹏在后面嚷嚷：“谁说的！我给知予留着呢！”，宋家宝也赶紧跟上，小声说自己带了妈妈做的腌萝卜，配排骨正好。
走廊里回荡着少年人清脆的笑声，混着远处操场的哨声和教学楼广播里播放的《茉莉花》，像一首被遗忘很久的歌，终于重新在耳边响起。
林知予攥着于海涛的衣角，一步一步跟着他走。那点布料粗糙却温暖，把那些关于高展、关于谎言、关于绝望的记忆，都暂时挡在了外面。她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忽然觉得，江水倒流也好，时光重来也罢，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了。
那些错过的晨光早读，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那些被谎言偷走的岁月，她都要一点一点，在这懵懂又纯粹的年纪里，慢慢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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