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纪宁宁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她的头发被吹得挡住了脸。林知予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一阵压抑的呼吸声，像有人在水下挣扎。过了很久，久到林知予以为她不会回答，才听到一声带着哽咽的轻语：“周维峰说，他喜欢我。”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潭，林知予愣住了。她想起初三下学期的一个傍晚，她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走廊时看见周维峰把纪宁宁堵在墙角，少年的背挺得笔首，纪宁宁低着头，手指绞着校服衣角。当时她没敢多看，匆匆走了过去，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他们摊牌的时刻。
“宁宁，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事……”
“叮铃铃——”
上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像把剪刀剪断了没说完的话。纪宁宁像被惊醒一般，猛地站首身体，抓起放在栏杆上的书包，几乎是踉跄着往楼梯口跑。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级一级敲在林知予的心上。
林知予独自靠在栏杆上，风卷起她的衣角，带来远处食堂的饭菜香。她想起纪宁宁婚礼上的场景——关鹏给她戴戒指时手都在抖，戒指套进指节的瞬间，他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纪宁宁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恍惚，她看向宴会厅角落那扇紧闭的门时，睫毛垂得很低，像在掩盖什么。
原来有些话，连说的人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林知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腹上还沾着栏杆的漆皮。初三那年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周维峰把纪宁宁的错题本借去，用红笔写满批注，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关鹏把纪宁宁不爱吃的青椒夹到自己碗里，嘴上说着“别浪费粮食”，耳朵却红了；纪宁宁在笔记本上抄歌词，扉页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写着“宁”，另一个被涂成了黑团。
那些被时光揉皱的瞬间，摊开来看全是细碎的褶皱。周维峰毕业前留在桌上的半块橡皮，上面还印着纪宁宁的牙印；关鹏突然不再捉弄纪宁宁，却总在她被男生起哄时第一个站出来；纪宁宁把周维峰送的祈福带藏进抽屉，却在没人时拿出来。
原来那个夏天藏了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话。
晚自习前的教室里闹哄哄的，后排男生在抢篮球杂志，课代表抱着作业本挨个催，粉笔末在夕阳的光束里跳舞。林知予趴在桌上，看着于海涛低头给钢笔吸墨水，蓝黑色的墨水顺着笔尖爬上墨囊，在透明的管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下午我碰到纪宁宁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我问了她初三的事。”
于海涛吸墨水的动作顿了顿，一滴墨水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团蓝。他拧上墨水瓶盖，转头看向林知予，夕阳的光刚好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她说周维峰喜欢她。”林知予的手指点着课本上的插画，画里的小女孩牵着气球，“可她婚礼上却说，初中就和关鹏在一起了。”
于海涛沉默了会儿，拿起桌上的橡皮，在那团墨迹上轻轻擦着。橡皮屑簌簌落在纸上，像细小的雪花。“可能人都会这样吧。”他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知予耳朵里，“有些事过去了，就会下意识往‘合理’的方向编。比如后来和谁在一起了，就会把过去的细节重新拼一遍，让故事看起来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
“可那不是骗人吗？”林知予皱起眉，指尖把课本上的气球捏出了褶皱。
“也不算骗，”于海涛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或许是连自己都信了。你想啊，她后来和关鹏结婚了，日子过得挺好，那初三的模糊记忆，自然就顺着现在的结果长了。总不能告诉别人，当年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个人吧？”
他拿起橡皮，在纸上擦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人对过去的记忆，本来就带着滤镜。作者“素雪成围”推荐阅读《予你掌心的温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就像你总说我以前不爱吃香菜，其实我是高二那年才慢慢能接受的，但你记得的，永远是我第一次吃香菜时皱眉的样子。”
林知予愣住了。她确实总记得高一食堂的那次，于海涛夹起她碗里的香菜，刚放进嘴里就皱起眉，说“跟吃草似的”。可后来一起吃火锅，他明明会主动往锅里下香菜，她却从没在意过。
原来记忆真的会骗人，它只挑自己在意的片段收藏，把其他的都模糊成背景。就像她总记得上一世和于海涛分开时的雨天，却忘了那些一起在图书馆刷题的夜晚，他悄悄往她桌肚里塞的热牛奶；总记得他说“算了吧”时的冷漠，却忘了他在车站偷偷回头看她的眼神。
教室里的嘈杂好像突然被隔在一层玻璃外，后排的笑闹声、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都变得模糊。林知予看着于海涛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在夕阳下显得很清晰，睫毛很长，低头时会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她忽然想知道，在她没留意的那些时光里，他心里是否也藏着这样细碎的褶皱。
于海涛转笔的动作突然停住，笔芯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他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路灯的光刚好从窗户斜切进来，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怎么了？”他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林知予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攥紧了笔，指尖有些发凉。其实她没指望得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答案，只是刚才那番话像个开关，突然让她想知道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瞬间。
“没什么，”她别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天色，“就是在想，你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于海涛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后颈，耳朵慢慢红了。他低下头，手指在草稿纸上画着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初二运动会，你跑八百米摔在跑道上，膝盖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林知予的呼吸顿了顿。她记得那天，跑道是新铺的塑胶，被太阳晒得发烫，她摔下去时眼前一黑，只觉得膝盖像被火烧。后来关鹏背着她去医务室，一路上骂骂咧咧的，说“跑那么快干嘛，逞能”。
“我那时候在观众席第三排，”于海涛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涩，“看到你摔下去，我比谁都想冲过去。可关鹏己经先跑过去了，他蹲下来背你，你趴在他背上还在哭，我就站在那儿，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都被我捏变形了，水洒了一手，我都没感觉到。”
林知予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她从不知道观众席里还有这样一道目光，像颗沉默的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亮了很久。
“还有初三期末考，你数学考砸了，躲在图书馆角落哭，”他又说，指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我假装找资料，在你对面坐了整整一节课。你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想递纸巾，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怕你觉得我烦。最后快下课的时候，我把自己的错题本悄悄放在你旁边，里面夹了颗大白兔奶糖，不知道你看到没？”
林知予猛地想起那天。她哭得头昏脑涨，抬起头时发现对面座位空了，桌上多了本错题本，字迹龙飞凤舞，却在每道错题旁边都写了详细的解题步骤。她当时以为是哪个好心的同学落下的，没多想就收进了书包，后来那本错题本被她翻得卷了边，却从没注意过夹在里面的糖，或许早就化在了书页里，留下淡淡的甜。
“其实好多事，你都不知道。”于海涛说着，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比如你上课总爱转笔，转着转着笔掉了，我每次都在你弯腰前先帮你捡起来；比如你喜欢吃学校门口那家店的草莓糖葫芦，我每天放学都绕路去看，要是还有最后一串，我就买下来，假装路过你的座位，‘不小心’放在你桌上……”
他的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知予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原来不是只有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在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她以为错过的瞬间，早就被另一个人悄悄收藏着，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糖，剥开来看，全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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