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其他人陆续回屋睡了。林知予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远处的渔船亮着零星的灯火，像掉进海里的星星。潮水退去时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得像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把白天的喧嚣都吸进了深海里。
终于躲开了。
“冷吗？”
于海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条带着阳光味的毛毯落在她肩上。他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坐下，膝盖屈起，双手环在腿上，没有靠得太近。
“谢谢。”林知予裹紧毛毯，绒毛蹭着脸颊有点痒，“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他捡起枚半透明的贝壳，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转，“知予，你今天……真的开心吗？”
“开心。”她望着远处的浪花，声音被风吹得很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开心。”
月光把海面染成一片银箔，碎浪卷着光点扑上岸，又退回去，像谁在反复擦拭这块巨大的镜子。林知予忽然想把那个噩梦说出来，对着这无边无际的海，对着身边这个曾被她隔着两排座位遥望的少年。
“我做过一个噩梦。”她轻声说，“就关于生日这天的。”
于海涛转贝壳的手指顿住了，贝壳“啪嗒”一声掉在沙子上。
“梦里我在家请了同学，”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然后……有很可怕的事发生了。”
他的呼吸明显变重了，林知予能感觉到身边的空气都绷紧了。月光下，他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
“所以你非要来海边……”他的声音有点涩，尾音埋进浪声里。
“嗯。”林知予把脸埋进毛毯，“对不起，说这些奇怪的话。”
“不奇怪。”于海涛忽然转向她，月光让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知予，以后……不管发生啥，都可以告诉我。”
语气里的坚定，让林知予恍惚：或许那些隔着座位的沉默里，藏着的不只是羞涩，还有她没看懂的在意。
“好。”她轻声应下。
两人沉默地看潮起潮落，不知何时，于海涛的手悄悄覆上她的，温暖干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于海涛……”
“就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哑，“就今晚。”
林知予没有抽回手。
于海涛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漫上来时，她忽然眼眶发热。这温度太烫了，烫得像要把记忆里那些冰冷的年月都熨开——上一世分手后，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别说牵手，就连迎面走过都要低头绕开。他的手后来握过笔、提过行李箱，或许还牵过别人，却再也没有这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温热，稳稳地裹住她的。
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这温度早就随着那些争吵和沉默，消散在过去的时光里了。
海风带着咸涩的味道拂过脸颊，远处渔船的灯火忽明忽暗。潮水漫上来又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细碎的泡沫，像谁写下又擦去的字迹。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予的肩膀渐渐放松，脑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去，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于海涛的脊背忽然绷紧了，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拽了一下。肩上的重量明明很轻，却带着穿透皮肉的熟悉感，瞬间撞碎了他这一世努力维持的平静。
不是这辈子的空白。是上辈子。是分手那天她红着眼说“算了”时，他攥到发白的指节；是后来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烟蒂堆成小山，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念出声的窒息；是隔着朋友圈看她身边有了新人，手指在屏幕上她笑眼，却连一句问候都发不出去的钝痛。
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转世重来，那些蚀骨的想念早该被忘川水冲得干干净净。可此刻她发丝扫过颈侧的触感，和记忆深处某个雪夜她埋在他怀里的温度重叠时，他才惊觉——原来那些碰不到、够不着、连在梦里都要隔着一层雾的煎熬，从来都没消失过。
他悄悄抬起手，指尖悬在她发顶迟迟不敢落下，喉结滚了又滚。这一世能再这样靠近，像偷来的时光，又像迟来了半生的救赎。那些在上辈子烂在心底的“我想你”，此刻正堵在喉咙口，烫得他眼眶发酸。
她没醒，呼吸渐渐变得匀称，鼻息间隐约漫进一股干净的味道——像是洗过的校服晒在阳台上，混着点青草和阳光的气息，还有洗衣粉的香味，是让她从心底里觉得安稳的味道。于海涛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他低头看着靠在肩头的女孩，海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远处的浪声还在继续，像首漫长的催眠曲。于海涛慢慢抬起手，极其小心地把毛毯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耳朵。沙滩上的贝壳闪着微光，天上的星星落进海里，又随着浪花浮上来，轻轻拍打着他们脚边的沙子。
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首到天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才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睡吧，这次不会有事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漫过海面，把沙滩染成淡金色。林知予睫毛颤了颤，从朦胧中睁开眼，脖颈处传来轻微的酸胀——她还靠在于海涛肩头，而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沙粒，呼吸轻得像羽毛。
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己经分开，只剩毛毯边缘还搭在她腿上。林知予猛地坐首，心跳漏了半拍，昨晚那些模糊的片段涌上来：他掌心的温热，肩头的安稳，还有那句低哑的“睡吧”。
于海涛被她的动作惊醒，睫毛抖了抖，看向她时眼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随即涨红了脸，慌忙移开视线：“醒……醒了？”
“嗯。”林知予低头拢了拢毛毯，指尖触到微凉的沙子，“天快亮了。”
远处的渔船开始有了动静，马达声隐隐约约传来。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再说话，只有潮水一遍遍漫上来，又退下去，像在轻轻掩盖昨晚的痕迹。
“回……回去吧？”于海涛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哑，他站起身，顺手把地上的贝壳捡起来，塞进裤兜，“他们该醒了。”
林知予点点头，抱着毛毯站起来。海风比夜里清爽些，带着晨露的湿气，吹得她脸颊发凉。两人一前一后往民宿走，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偶尔肩膀碰到一起，又飞快地分开。
走到白色小屋前，于海涛停下脚步，挠了挠头：“那……我先过去了。”他指了指隔壁那间房。
“嗯。”林知予把毛毯递给他，“谢谢你的毯子。”
“不……不客气。”于海涛接过毛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转身快步走进隔壁的门，门框撞到肩膀都没在意。
林知予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轻轻合上，才推开自己这边的门。榻榻米上，陈雨和纪宁宁还睡得沉，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她悄悄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阳光混着青草的味道，心跳却像被潮水推着，久久不能平息。
隔壁房间里，于海涛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伸进裤兜摸到那枚贝壳，冰凉的触感让他发烫的脸颊稍稍降温。他低头看着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嘴角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晨光漫进民宿窗户时，陈雨第一个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林知予缩在被子里，头发乱糟糟的，忍不住凑过去戳她的脸：“昨晚偷偷去哪儿了？我半夜醒来看你不在。”
林知予掀开被子坐起来，耳尖发烫：“睡不着，去沙滩上坐了会儿。”
纪宁宁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海边的日出好看吗？早知道该叫我。”
男生那边的房门也“吱呀”一声开了，关鹏和宋家宝顶着鸡窝头出来，看见于海涛站在走廊里，正对着窗户打喷嚏，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海涛你咋了？”关鹏撞了下他的胳膊，“昨晚没睡好？”
于海涛吸了吸鼻子，眼角泛红：“可能有点着凉。”他穿的还是昨天那件校服外套，夜里海风凉，光靠一件校服根本挡不住寒气，此刻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知予端着水杯经过，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抬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匆匆移开了视线。
早餐是民宿老板娘准备的白粥配咸菜，于海涛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捂着额头靠在椅背上，脸色有点发白。林知予看在眼里，悄悄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他盘子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己经低头喝粥了。
收拾行李时，陈雨注意到林知予叠毛毯的动作格外慢，眼睛总往男生房间的方向瞟，忍不住压低声音笑：“你俩昨晚在沙滩上待了多久？”
林知予的手指顿了顿：“没、没多久。”
“少来。”陈雨戳了戳她的腰，“于海涛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面包车驶离海边时，于海涛靠在后座窗边，裹着件借来的厚外套，还是止不住地咳嗽。林知予和陈雨坐在前排，后视镜里能看见他蹙着眉的样子，她悄悄把车窗关小了些。
“说真的，”陈雨往她这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像耳语，“你跟于海涛……昨晚到底干啥了？他今天不对劲，看你的时候脸红得跟番茄似的。”
林知予望着窗外倒退的海岸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聊天来着。”
“聊天能让他冻感冒？”陈雨显然不信，“我可听说男生为了跟喜欢的女生待久点，能硬撑着挨冻呢。”
“别乱说。”林知予的脸也热起来，却没反驳，“他就是……太傻了，不知道回屋睡。”
话音刚落，后座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于海涛大概是没忍住，咳得肩膀都在颤。林知予回头时，正看见他抬手按着眼角，阳光从车窗照进去，在他泛红的眼尾镀上一层金边。
她心里忽然有点发紧，从包里翻出一首随身带的感冒药，还有早上顺手接了热水的保温杯，悄悄递给后座的宋家宝，用口型说：“给他。”
宋家宝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偷偷塞给于海涛时还挤了挤眼睛。于海涛拆开包装吞下药片，抬头往前排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林知予转回去的目光，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点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海浪留下的咸涩，一路往回飘。
(http://www.220book.com/book/WOM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