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是入秋时开始的。先是青阳城外围的村子有人上吐下泻,接着城里也出现了病例,官府封了城,却挡不住消息往山上飘。
药杵撞在石臼上的声音突然停了。
孔丘明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发沉发闷,从门槛外飘进来时,带着股说不清的腥气。我捏着药碾子的手顿了顿,碾槽里的苍术粉末细得像雪,却压不住那股子从山下漫上来的腐朽味。
“先生……”老书生的鞋上沾着泥,裤脚卷着,露出的脚踝上有片青紫,像是摔过,“青阳城……完了。”
阿竹正蹲在旁边给晒干的艾草捆绳,闻言猛地抬头,手里的麻绳“啪”地掉在地上:“孔先生,你说啥?”
孔丘明没看他,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院里的灵稻,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草药——板蓝根的叶子黄得发褐,根须上还沾着黑泥,一看就是被人从地里首接刨出来的,连泥都没来得及洗。
“城里死了三十多口了,”他声音发颤,指节捏得油纸“沙沙”响,“昨天我去买药,药铺的门板都被抢烂了,掌柜的被踩断了腿,躺在地上喊,没人管……”
苏珩从账房里掀帘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算盘,算珠上的漆磨掉了两块。他往山下望了一眼,眉头拧成个疙瘩:“瘟疫来得太急了。入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不是突然。”我把药碾子放下,拿起那根发褐的板蓝根,指尖划过叶片上的纹路。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的魔气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条小蛇,被我随手捏碎在掌心。
阿竹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我的手腕:“师父,这草……”
“被人动了手脚。”我把板蓝根扔进石臼,拿起药杵狠狠砸下去,“不是天灾,是人祸。”
狐狸不知何时从窝里钻出来,蹲在我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它鼻子灵,比我们更早闻到那股子魔气,从昨天起就没精打采的,连偷来的鸡骨头都没啃。
孔丘明突然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框,眼神空茫:“是……是太守的人?还是镇国公的余党?他们恨我没死,恨苏公子翻了旧账,就拿全城的人撒气?”
“不管是谁,”苏珩的算盘珠子“噼啪”响了两声,像是在咬牙,“总得让他们把药吐出来。”他转身想往账房走,大概是想翻查之前抄没的镇国公府名册,却被我拦住了。
“算账之前,先救命。”我指了指墙角的药篓,“阿竹,去把后山的灵藻采半篓回来,要带着露水的。”
阿竹眼睛一亮,抓起墙角的镰刀就要往外冲,却被我拽住后领:“穿件厚衣裳,后山晨露重,别染了寒气。”
他“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套上件粗布褂子,镰刀往腰上一别,像阵风似的往后山跑。草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噔噔”响,撞得院里的灵稻叶子都晃了晃。
苏珩看着他的背影,算盘珠子又响了响:“先生,灵藻真能解这魔气?”
“解不了,能压。”我往石臼里加了把金银花,“当年封印魔族时,这东西沾过混沌火,最能克邪祟。只是性子烈,得配着平和的草药熬,不然凡人受不住。”
孔丘明突然站起来,往厨房跑:“我去烧火!我年轻时给人煎过药,知道火候!”他的草鞋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背影里竟有了点当年开馆授徒时的利落。
我看着石臼里渐渐成泥的草药,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魔气己经顺着井水漫开,青阳城三万多口人,光靠后山的灵藻不够。得找到源头,把那桶往井里倒黑粉末的手,给剁了。
狐狸用脑袋蹭我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石臼里的药泥。我摸了摸它的头,突然想起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天,神魔两界的血顺着天河往下淌,漫过人间的城池,比现在的瘟疫更烈。那时我站在混沌边缘,手里攥着劈开魔界的陨铁,心里想的却是——今年的灵稻,怕是收不成了。
如今站在这山巅道观里,闻着草药的苦香,听着苏珩的算盘声和孔丘明拉风箱的声音,倒比当年踏实。
阿竹背着半篓灵藻回来时,裤脚全湿了,头发上还挂着草叶。他把灵藻往地上一放,喘着气说:“师父,够……够吗?不够我再去采!”
“够了。”我拿起一株灵藻,翠绿的叶片上凝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去把苏珩算好的药方抄五十份,让下山的药农带进城,告诉他们,按方煎药,每日三次,能保一时平安。”
阿竹接过药方,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响,像是在跟谁较劲。我看着他写字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刚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会在地上画圈圈。
药香漫出厨房时,苏珩拿着张地图进来了,上面用朱砂标着青阳城的水井位置:“先生,城西的主井最可能是源头,太守府的人总在那附近晃。”
我把煎好的药汁装进陶罐,指尖在罐口凝了层灵气:“你留在山上,盯着药草的进出,别让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
“师父,我跟你去!”阿竹突然抬头,手里的毛笔差点掉了,“我会用剑了!能护着你!”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拿起剑的自己。那时总觉得,手里有剑,就能护住想护的一切。
“你留着给孔先生打下手。”我把陶罐递给孔丘明,“把这罐母药倒进山泉水里,让送药的人带下去,每户分一碗,能顶三天。”
孔丘明接过陶罐,手稳得很:“先生放心。”
苏珩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指腹在算盘珠子上磨出了红痕:“先生,万事小心。那些人手里有淬了毒的弩箭,上次……”
“上次镇国公的人,不也没能把我怎么样?”我拍了拍他的手,“看好道观,等我回来算账。”
狐狸突然叼来我的陨铁锄头,往我脚边一放,喉咙里“嗷呜”一声,像是在说“带上家伙”。
我拎起锄头,掂量了掂量。三百年没拿它动过手了,钝是钝了点,敲碎几颗装黑粉末的坛子,应该够了。
下山的路比往常沉,风里的腥气越来越重。快到山脚时,听见有人哭着喊“我的娃”,声音撕破了秋雾,像把钝刀子,割得人耳朵疼。
我握紧了锄头,突然觉得,这地里的草,是该除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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