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阿竹塞给我的药篓放在石阶上时，孔丘明正蹲在院里翻晒新采的艾草。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那些蜷曲的艾叶叠在一起，透着股说不清的寂寥。
“阿竹呢？”他抬头看见我，手里的木耙顿了顿，“药送完了？”
“跑了。”我拿起竹匾里的一株紫苏，指尖捻了捻叶片上的绒毛，“去后山采灵藻了。”
苏珩从账房里出来，算盘珠子在他指间转得飞快，听见这话，眉头猛地皱起：“这时候去后山？天黑得快，山路滑……”
“拦不住。”我把紫苏扔进药堆，“随他去。”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后山的方向瞟。狐狸跟去了，按它的性子，定能护着阿竹不摔进山沟里，可……我捏了捏眉心，突然想起刚才那孩子攥着发霉的饼，把药推开时的样子。
像极了当年的阿竹。
孔丘明叹了口气，把艾草耙得更匀了些：“这孩子，太实诚。”
“实诚不好？”我反问。
“好是好，”老书生往山下望了一眼，声音低了些，“就是容易被人欺负。”
我没接话。转身往药房走，刚推开木门，就听见山下传来隐约的喧哗声，像有无数人在吵架，混着棍棒敲击的闷响。
苏珩的算盘声突然停了。
“先生，”他脸色微变，“好像是……城西的方向。”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阿竹送药的最后一站，就是城西。
“我去看看。”苏珩抓起墙角的铁尺就要往山下冲，被我一把拉住。
“看好药。”我从墙上摘下斗笠，往头上一扣，“我去。”
孔丘明突然站起来，手里还攥着木耙：“先生，我也去！我……我认识城里的老大夫，能帮上忙！”
我看了他一眼。这老书生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此刻眼里却透着股执拗。点了点头：“跟上。”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急。风声里的喧哗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熟悉的痛呼声——是阿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股不肯服软的狠劲。
“让你多管闲事！”有人在骂，“镇国公的人你也敢惹？”
“这药是假的！想毒死我们！”另一个声音吼着，接着是东西被砸碎的脆响。
我心里的火“腾”地窜了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城门，就看见城西的巷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空地上，阿竹被按在地上，背上的衣服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渗出血来。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用脚踹他，旁边还站着个穿绸衫的男人，手里把玩着块玉佩，嘴角挂着冷笑——是镇国公府的管家，上次被我打断过胳膊，此刻胳膊上还缠着绷带。
阿竹的桃木剑被扔在一边，断成了两截。他死死护着怀里的药包，哪怕被踹得闷哼，也不肯松手。
“把药交出来！”管家踢了他一脚，“不然今天就让你横着出去！”
“药是真的……”阿竹的声音发颤，却咬着牙，“能治病的……”
“放屁！”旁边一个瘦高个啐了口唾沫，“我家婆娘喝了你的药，吐得更厉害了！你就是跟那妖道一伙的，想害死我们！”
人群里有人附和：“对！肯定是他搞的鬼！”“打死这个小骗子！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巅种春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孔丘明突然往前冲了几步，举着木耙喊道：“住手！阿竹是好孩子！他不会害人的！”
没人理他。那瘦高个正抬脚往阿竹头上踹，我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滚！”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定住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我攥着拳头走进去，斗笠的阴影落在地上，遮住了阿竹渗血的后背。
“林先生？”管家看见我，脸色一白，往后缩了缩，随即又硬起头皮，“你来得正好！这小子用假药害人，按律当斩！”
我没看他，蹲下身，轻轻碰了碰阿竹的后背。他疼得瑟缩了一下，却猛地抬头，眼里的泪混着血，看见是我，突然红了眼眶：“师父……药是真的……他们不信……”
“我知道。”我声音放轻了些，“先起来。”
阿竹咬着牙想爬，却被那瘦高个按住肩膀：“别让他跑了！”
我眼神一冷，没回头，只是抬手往后一扬。那瘦高个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滚到一边，疼得满地打滚。
周围的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没人敢再动。
“药是我配的。”我扶起阿竹，让他靠在墙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谁喝了吐了，站出来。”
人群鸦雀无声。过了半晌，才有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空碗：“先生……我家老头子喝了，确实吐了……”
我看了眼空碗，又看了看阿竹怀里的药包，突然明白了。阿竹把沾了魔气的灵藻给了她——那灵藻能克邪祟，却会让体内有魔气的人产生排异反应，吐出来的不是药，是魔气。
“吐了就对了。”我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老婆婆，“这个给他服下，明日就好了。”
管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大家别信他！这妖道就会妖言惑众！”
“你闭嘴。”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上次打断的是左臂，这次想断哪只？”
他吓得脸都白了，再也不敢吭声。
我转向人群，举起阿竹怀里的药包：“这药能解魔气，喝了会吐，是好事。信的，现在就来拿；不信的，现在就走。”
没人动。孔丘明突然喊道：“我信！”他跑过来，拿起一包药就往嘴里塞，嚼得眉头首皱，“是苦的！是真药！”
有几个认识孔丘明的老熟人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来拿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药包很快分完了。
我把阿竹背起来，他轻得像片叶子，趴在我背上，突然小声说：“师父，剑断了……”
“断了再做一把。”我往山上走，“比那把好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我背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孔丘明跟在旁边，拿着那截断剑，老泪纵横。
回到道观时，苏珩己经烧好了热水，药也熬好了。他看着阿竹背上的伤，手捏得咯咯响：“镇国公府的账，我又得重新算了。”
我把阿竹放在床上，给他上药时，他疼得首哆嗦，却没哼一声。狐狸蹲在床边，用尾巴轻轻扫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呼噜声。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那截断剑上，泛着冷光。我看着阿竹睡着的脸，突然觉得，这把剑断得值。
至少他该明白，有些时候，拳头比剑管用，信你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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