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养伤的第三天,孔丘明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没出来。
苏珩端着药碗去叫他时,门是从里面插着的。喊了半天,里面才传来闷闷的声音:“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孔先生,药快凉了。”苏珩把耳朵贴在门上,“阿竹醒了,说想跟你学写字。”
里面没动静。
我正在院里翻地,听见这话,首起身往孔丘明的屋门看了一眼。那扇木门旧得掉了漆,此刻却像堵密不透风的墙,把什么东西都锁在了里面。
“他怎么了?”阿竹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昨天还好好的,给我讲《论语》呢。”
“大概是……觉得憋屈。”苏珩叹了口气,“那天在城里,那么多人骂他,他都听见了。”
我想起那天孔丘明举着药包喊“我信”时,人群里有人骂他“老糊涂”“跟妖道一伙的”。这老书生一辈子最重名声,被人这么骂,怕是比打他几巴掌还难受。
“我去劝劝。”阿竹就要往屋门走,被我拉住。
“让他自己想明白。”我把锄头递给阿竹,“翻地。伤了背,手还能动。”
阿竹接过锄头,咬着牙往地里砸,一下比一下狠。狐狸蹲在旁边看着,突然嗷呜叫了一声,像是在替他使劲。
傍晚时分,孔丘明的屋门终于开了。他走出来时,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卷东西,走到院子中央,“啪”地往石桌上一拍——是他当年开馆授徒时用的戒尺,红木的,被磨得发亮。
“先生,”他声音哑得厉害,“我想下山。”
我正在给灵稻浇水,闻言动作一顿:“去哪?”
“青阳城。”他拿起戒尺,往自己手心抽了一下,“那些骂我的人,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那些信我的人,我要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让他们明白,药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阿竹眼睛一亮:“孔先生,我跟你去!”
“你伤还没好。”孔丘明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软下来,“等你好了再说。”
苏珩皱起眉:“城里还没太平,镇国公的余党说不定还在,你这时候去……”
“我怕过吗?”孔丘明突然提高了声音,戒尺往石桌上一拍,“当年他们烧我的书馆,我没怕;现在他们骂我老糊涂,我更不怕!我孔丘明读了一辈子书,不是为了缩在山里当缩头乌龟的!”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突然对着山下的方向,扯开嗓子骂道:“你们这群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镇国公贪你们的粮,害你们的命,你们不骂,反倒骂真心救你们的人!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一骂,石桌上的空碗都震得跳了跳。
阿竹张大了嘴,苏珩手里的算盘掉在地上,连狐狸都吓得往后缩了缩。
我也愣了。认识孔丘明这么久,只见过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最多是急得首跺脚,从没见过他骂人,还是这么……难听的。
“你们以为躲着就没事了?”孔丘明还在骂,声音都劈了,“瘟疫是假的,人心是真的黑!今天我孔丘明把话放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们被那些杂碎糊弄!”
他骂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蹲在地上,抱着戒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哭声和风吹过灵稻的沙沙声。
阿竹拄着拐杖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半边肩膀靠了过去。苏珩捡起算盘,默默走到账房,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张纸:“孔先生,这是城里识字的人家名单,我都标出来了。你要开馆,我给你算本钱。”
孔丘明抬起头,看着我们,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好……好……”
我走到他面前,把水壶递给他:“骂够了?”
他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点了点头:“够了。”
“骂够了就该干活了。”我指了指墙角的木板,“去做块牌子,就写‘听风观义塾’,明天我陪你下山。”
孔丘明愣住了:“先生……你……”
“我去看看,那些被你骂醒的蠢货,到底长什么样。”我笑了笑,“顺便让他们知道,骂我可以,骂我道观里的人,得掂量掂量。”
阿竹突然笑出声:“孔先生,你刚才骂得真好听!比我师父用锄头砸人还解气!”
孔丘明脸一红,把戒尺往身后藏了藏,却忍不住又笑了。
狐狸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夸他。
夕阳落在我们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我看着孔丘明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突然觉得,这老书生骂人的样子,比他读《论语》时,可爱多了。
原来“大儒”也会骂人。骂得越狠,心里的光越亮。
(http://www.220book.com/book/WPM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