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半块发霉的饼，我编竹筐的手顿了一下。
阿竹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当初那半个窝头，后来被狐狸叼去埋了，说是要当“宝贝”。
孔丘明捧着那半块饼，手指轻轻着饼上的霉斑，眼神里有痛惜，有怀念，还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这饼，是我最后一个弟子给我的。”他缓缓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三年前，我的书馆被烧，官府说我通敌叛国，要抓我问罪。是那孩子，揣着这半块饼，背着我跑了三天三夜，跑到山脚下，把最后一口饼塞给我，自己引开了追兵……”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忍眼泪：“我后来听说，他被抓住了，活活打死在城门口……这半块饼，我揣了三年，舍不得扔。”
阿竹听得眼睛都红了，攥着水瓢的手紧了紧。狐狸也蹲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没再捣乱。
我看着那半块饼。发霉的味道很冲，带着股腐败的气息，可孔丘明捧着它的样子，却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你想让我帮你报仇？”我问道。
孔丘明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报仇？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当年烧我书馆、抓我弟子的，是官府的人，背后是谁指使，我查了三年，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你上山来做什么？”
“我听说，无妄山的林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看着我，眼神恳切，“我不求您帮我报仇，只求您能收留我。我会教书，会算账，会写文章，我可以给您干活，不用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我皱了皱眉。这老书生，倒是跟阿竹一个路数，都想赖在我这道观里。
“我这道观，己经有个打杂的了。”我指了指阿竹，“不需要教书先生。”
“我可以教他认字。”孔丘明立刻道，眼睛看向阿竹，“这孩子看着机灵，不读书可惜了。”
阿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有点红：“我……我不用读书，我会种地就行。”
“种地也要认字，”孔丘明温和地看着他，“不然怎么记日子？怎么算收成？怎么看懂先生写的规矩？”
阿竹被问住了，挠了挠头，看向我，像是在求助。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孔丘明：“你就不怕我跟官府是一伙的，把你绑了送下山领赏？”
孔丘明笑了，笑得坦荡：“先生要是那样的人，刚才就不会给我水喝了。而且……”他指了指院里的灵稻，“能种出这种东西的人，心里不会装着那些腌臜事。”
这老书生，倒是会说话。
我沉默了片刻。院里的风吹过，灵稻叶子沙沙作响，阿竹手里的水瓢滴了两滴水在地上，洇出两个小坑。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巅种春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你想留下也行，”我缓缓开口，“但得守规矩。”
孔丘明眼睛一亮，连忙拱手：“先生请讲！”
“第一，不准提你以前的事，不准往外说这道观的任何事。”我看着他，“第二，教阿竹认字可以，但不能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家国大义、忠君爱国的废话。”
孔丘明愣了一下，眉头微蹙：“先生，教书育人，怎么能不讲家国大义？”
“我这道观，不是朝堂，也不是书馆，”我打断他，“我只教他怎么种好地，怎么活下去。那些虚头巴脑的，只会害了他。”
孔丘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您。”
“第三，”我继续道，“你那半块饼，要么扔了，要么自己吃了。别放在我这院里，晦气。”
那饼上沾着人命，带着怨气，虽然微弱，却碍眼得很。
孔丘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饼，眼神复杂，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院墙边，挖了个小坑，把饼埋了进去，还培了点土。
“他叫阿福，”他对着小土堆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跟那死去的弟子告别，“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说完，他首起身，对着我拱了拱手：“先生，我都答应了。”
我指了指后院：“阿竹住那间，旁边还有间空的，你去收拾一下。午饭在厨房，自己盛。”
“多谢先生！”孔丘明深深作揖，动作郑重。
阿竹看着他往后院走，凑到我身边，小声问：“先生，他真是大儒啊？”
“嗯。”
“那他真的会教我认字？”
“你想学？”
阿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先生，认字有用吗？”
“至少，以后我让你记灵稻的长势，你不用在地上画圈圈了。”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把剩下的水浇完，下午让那老书生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阿竹眼睛亮了，“哎”了一声，端着水瓢跑回萝卜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狐狸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院的方向，像是在打量新成员。
我看着孔丘明埋饼的地方，那里的土比别处松了点。这老书生，揣着半块发霉的饼跑了三年，心里憋着的，恐怕不只是活下去的念头。
但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要他教阿竹认字，算收成，别的事，少管。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那片新培的土，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不舒服。
就像当年看着那些战死的修士，明明跟我没关系，却还是会觉得闷。
我叹了口气，拿起竹条，继续编筐。筐子快编好了，得再编个大的，秋收时好装灵稻。
多了两张嘴吃饭，灵稻怕是得多种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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