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来得急，午后还晴着，傍晚就飘起了雷阵雨。清蘅堂前的石板路被浇得油亮，倒映着檐角垂下的雨帘。苏清鸢正在惠民药庐给最后一位病人诊脉，窗外的雷声轰隆隆滚过，吓得药炉边煎药的小药童手一抖，药汁溅在了手背上。
“小心烫。”苏清鸢头也不抬，指尖搭在病人腕上，声音沉稳得像檐下的青石，“张大爷，您这咳嗽是风寒入里，我再给您换个方子，加些川贝母，记得用冰糖炖着喝，别放花椒。”
张大爷连连点头，接过药方子揣进怀里，又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苏姑娘，俺家老婆子蒸的槐花糕，刚出锅的，你尝尝。”油纸包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药味，倒也不违和。
“多谢张大爷。”苏清鸢笑着收下，让绿萼取了些新配的润喉糖给他，“这个给孩子们含着，败火。”
送走张大爷，雨势更大了。苏清鸢走到药炉边，见小药童正对着红肿的手背吹气，眼里含着泪却不敢哭。她拿起药箱里的烫伤膏，轻轻涂在他手背上：“以后煎药记得用布垫着药罐，烫着了要赶紧用凉水冲。”
“嗯。”小药童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苏姐姐，刚才打雷时，我看见狗蛋哥在药圃里跑，好像在抢收刚晒的金银花。”
苏清鸢心里一紧，披上蓑衣就往后院跑。果然见狗蛋正蹲在竹匾旁，用油纸拼命盖住晒着的药材，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淌，打湿了粗布短褂，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没来得及收拢的薄荷。
“傻孩子，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躲躲？”苏清鸢撑起伞罩在他头顶，帮着把竹匾搬到屋檐下，“金银花淋湿了倒还能再晒，淋坏了身子怎么办？”
狗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开嘴笑：“俺爷说，药材比啥都金贵，要是发霉了，姑娘又得跑老远去采。”他指着墙角的竹筐，“俺己经把当归和黄芪都收起来了，那些不怕潮的才留在外面。”
苏清鸢看着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心里忽然暖烘烘的。这孩子来清蘅堂不过月余，却把药圃的事当成了自家的事，每日天不亮就去浇水，傍晚帮着收晒好的药材，连绿萼都说，有了狗蛋，她倒省了不少心。
“快进屋换身干衣裳，不然要着凉的。”苏清鸢拉着他往正屋走，“绿萼刚熬了姜汤，喝一碗暖暖身子。”
刚进屋，就见萧景渊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翻着本药书，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书起身：“怎么淋成这样？”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苏清鸢肩上，又看向冻得发抖的狗蛋，“绿萼，去拿件我的旧衣裳给他换上。”
狗蛋捧着温热的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萧景渊桌上的兵书。那是本旧书，封皮都磨掉了角，里面还夹着几张手绘的地形图，是萧景渊研究北关防务时画的。
“想看？”萧景渊注意到他的目光，把书推过去。
狗蛋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又飞快低下头：“俺……俺不认字。”
“我教你。”苏清鸢拿起书，翻到有插图的一页，“你看这个，是北关的城楼，你爷不是说你爹在那边当兵吗？”
狗蛋的眼睛瞬间亮了，凑过来看得入神：“俺爹说，城楼可高了，站在上面能看见匈奴的帐篷。”他忽然红了眼眶，“俺娘说，等俺学会写名字，就让俺爹捎信回来。”
萧景渊看着他攥紧衣角的手，忽然道：“明日起，你跟着府里的先生学认字吧，白日里帮着照看药圃，晚上就去念书。”
狗蛋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清鸢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学会写名字，我们就给你爹写封信，告诉他你在这里很好，还学会认字了。”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晚饭时天己经放晴了。绿萼做了紫苏煎鱼和冬瓜汤，狗蛋捧着碗，吃得鼻尖冒汗，时不时抬头看看苏清鸢和萧景渊，眼里的拘谨渐渐变成了亲近。
“俺爷说，俺爹在北关守城墙，去年冬天冻裂了手，用了姑娘送的冻疮药就好了。”狗蛋扒着饭，声音含糊不清，“俺以后也要学配药，像姑娘一样，给当兵的叔叔们送药。”
苏清鸢心里一动，看向萧景渊，见他眼里也带着笑意。她夹了块鱼给他：“好啊，等你认完药草，我就教你配药。”
饭后，萧景渊陪着苏清鸢去药圃查看。被雨水洗过的药草格外精神，薄荷的叶子泛着绿光，金银花的花苞鼓鼓的，像是随时会绽开。狗蛋提着盏灯笼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给刚栽的山药苗培土，灯笼的光晕照在他认真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这孩子倒是个踏实的。”萧景渊望着狗蛋的背影，“上次秦风来，说北关缺个懂药材的医助，等他再学两年，送去跟着秦风历练历练，说不定能成个好帮手。”
“嗯。”苏清鸢点头，“他心里念着爹，去北关正好能了却心愿。”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周院判说宫里的三皇子又犯了咳喘，让我明日进宫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萧景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夜的凉意，“正好父皇也问起你新配的安神菇汤，说喝了几日后，夜里睡得安稳多了。”
药圃里的虫鸣渐渐密起来，像支温柔的夜曲。苏清鸢靠在萧景渊肩上，看着灯笼的光晕在药草间流动，忽然觉得，这清蘅堂的日子，就像这被雨水滋润的药圃，看似平淡，却处处藏着生机——有稚子的初心，有彼此的牵挂，还有那些悄悄发了芽的期盼，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温柔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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