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药香漫过青石板路时，清蘅堂的木门刚卸下第三块门板。绿萼正蹲在门槛边清点药篓，狗蛋抱着一捆晒干的紫苏叶从后院出来，鼻尖沾着点灰，像只刚偷尝了灶糖的小耗子。
“苏姐姐，王大婶说她孙儿的疹子又犯了，让您空了去看看。”狗蛋把紫苏叶码在墙角，声音脆生生的，惊飞了檐下几只啄食的麻雀。
苏清鸢正低头碾着川贝，药碾子在石盘里转得沙沙响，闻言头也没抬：“把那罐刚熬好的紫草膏包好，我这就去。”她指尖沾着药粉，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那是昨夜为贫民窟的孩童熬药时沾上的，洗了三遍还留着痕迹。
刚把紫草膏装进竹篮，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黑衣的汉子正推着辆板车往巷里走，板车上盖着块黑布，隐约露出个挣扎的身影。为首的汉子腰间挂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是李承泽府上的人。
“让让让！府里抓了个偷药的贼，耽误了李大人的事，仔细你们的皮！”汉子推搡着围观的街坊，语气横冲首撞。
苏清鸢眉头微蹙。这巷子里住的都是穷苦人，清蘅堂的药向来只收成本，哪有什么“偷药贼”？她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撞见板车上的黑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侧脸赫然是住在巷尾的张老爹，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个药罐，罐口沾着点褐色的药渣，是她昨日刚给他配的止咳汤。
“住手。”苏清鸢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让喧闹瞬间静了静，“张老爹是我这里的常客，他怀里的药是我赠的，何来偷窃一说？”
黑衣汉子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她，眼里带着几分轻佻：“苏姑娘？李大人说了，最近府里丢了批名贵药材，凡是跟清蘅堂来往的，都得去‘问问话’。这老头鬼鬼祟祟在你门口转了三圈，不是贼是什么？”
“他是在等我熬药。”苏清鸢把竹篮往门槛上一放，竹篮里的紫草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狗蛋不知何时攥紧了手里的药杵，绿萼也从屋里拎出了擀面杖，街坊们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张老爹的孙子生了肺痨，全靠苏清鸢赠药吊着命，谁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黑衣汉子脸色沉了沉：“苏姑娘别给脸不要脸，李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他说着就要去拽板车上的绳索，手腕却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萧景渊不知何时站在了苏清鸢身边，他指尖微用力，那汉子就疼得龇牙咧嘴，令牌“当啷”掉在地上。“李大人的命令？”萧景渊拾起令牌，在手里掂了掂，“我倒要问问他，凭什么在我的地界上抓人。”
他声音里的寒意让空气都凉了三分，黑衣汉子认出他腰间的玉佩，顿时矮了半截：“萧…萧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滚回去告诉李承泽，”萧景渊松开手，令牌被他捏得变了形，“清蘅堂的人，轮不到他动。”
黑衣汉子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跑了，板车在巷口歪成个可笑的角度。张老爹从板车上下来，抱着药罐的手还在抖，老泪纵横：“苏姑娘，萧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怕，有我们在。”苏清鸢扶他坐下，撬开药罐闻了闻，止咳汤还温热着，“我再给你加两味药，保管比昨日的管用。”
巷子里的人渐渐散去，绿萼去熬药，狗蛋帮着拾掇被撞翻的药摊，萧景渊却拉着苏清鸢走到后院。墙角的何首乌爬得正旺，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李承泽这是在试探。”他声音压得很低，“他丢的不是药材，是想借抓人摸清你的人脉。今日抓张老爹，明日可能就是王大婶，一步步逼你跟他对上。”
苏清鸢抚摸着何首乌的藤蔓，指尖划过叶片的纹路：“我知道。他恨我坏了他的巫医流言，更怕我跟你联手。”她忽然回头，眼里闪着光，“但他忘了，清蘅堂的根基不是药，是这巷子里的人。他要拆我的台，就得先问问这些街坊答不答应。”
萧景渊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株韧草——风越是猛，根扎得越深。他伸手拂去她肩上的药屑：“晚上我让人送些护卫来，明面上是‘保护’，实则盯着巷口的动静。”
“不用。”苏清鸢摇头，“你信不信，今晚巷口会坐满乘凉的街坊？王大婶会带着她的针线笸箩，张老爹会搬个小马扎，连卖糖画的老李头都得把摊子挪过来。他们或许护不了我周全，却能让李承泽知道，清蘅堂不是孤零零一座屋子。”
暮色漫进后院时，果然如苏清鸢所说，巷口渐渐热闹起来。马扎排成排，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王大婶的笑声跟针线穿过布面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张老爹跟几个老头聊着天，手里还攥着那个没喝完的药罐。
苏清鸢站在门内，看着巷口那片暖黄的光，忽然想起多年前刚开清蘅堂时，第一个来讨药的就是张老爹——那时他还没生肺痨，背着孙子来治水痘，临走时塞给她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说“姑娘心善，日子肯定能红火”。
狗蛋举着串糖画跑进来，糖画是只小老鼠，跟他鼻尖的灰相映成趣：“苏姐姐，老李头说要给你画个药葫芦糖画！”
苏清鸢笑着接过，糖霜在舌尖化开时，巷口传来一阵哄笑。她知道，暗影或许还在街角窥伺，但只要这药香不散，人心不散，清蘅堂的灯，就永远不会灭。
萧景渊站在她身后，看着那片被笑声填满的巷口，忽然觉得，李承泽输的不是计谋，是他不懂——有些力量，藏在药罐里，浸在人情里，比任何权势都要绵长。
夜渐深，药碾子的声音停了，清蘅堂的窗却还亮着。苏清鸢在灯下写药方，绿萼在旁边研墨，狗蛋趴在桌上画药草，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窗外，月光淌过青石板，跟巷口的人声、虫鸣、还有远处隐约的糖画香，一起酿成了坛名叫“安稳”的酒，只等天明，就跟晨光一起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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