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压弯了清蘅堂药圃里的薄荷叶，苏清鸢蹲在畦边掐尖，指尖沾着清凉的露水。绿萼抱着个竹筐从外面进来，筐里是刚从张老爹菜园摘的黄瓜，还带着湿泥。
“姑娘，张老爹说这茬黄瓜特别嫩，让您务必尝尝。”绿萼把黄瓜放在石桌上，“对了，他今早又提了句，说昨日傍晚去街口买豆腐时，碰见李记杂货铺的老板娘，对方塞给了他一包‘止咳散’，说比您开的汤药见效快，他没敢用，还放在窗台上呢。”
苏清鸢掐薄荷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绿萼：“李记杂货铺？老板娘是不是左眼角有颗痣？”
“是啊，姑娘怎么知道？”
心头那点疑虑瞬间清晰。李记杂货铺的老板娘是李承泽远房表妹，平日里从不来往，突然送药，太过刻意。苏清鸢首起身，把薄荷扔进竹篮：“走，去张老爹家看看那包‘止咳散’。”
张老爹家在巷尾，土坯墙围起个小院子，院里的鸡正啄着米。见苏清鸢来，张老爹连忙搬板凳：“苏姑娘快来坐，今早起来嗓子舒坦多了，多亏了你那药。”
“老爹，您说的止咳散呢？”苏清鸢没坐，首接说明来意。
张老爹哦了一声，转身从窗台上拿过个油纸包，包得方方正正，上面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苏清鸢打开一看，里面是灰白色的药粉，凑近闻了闻——表面是陈皮和桔梗的香气，底下却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混着断魂花特有的腥气。
“这药您没碰就好。”她把药粉倒在白纸上，用银针挑了点，银针立刻泛出乌色，“这里面掺了断魂花，吃了会伤肺腑。”
张老爹吓得脸都白了：“那婆娘为啥害我？我跟她无冤无仇啊！”
“她不是冲您来的。”苏清鸢将药粉包好收起，“是冲我来的。想借您的手，给我扣个‘用药害人’的罪名。”
正说着，巷口传来喧哗声。萧景渊带着两个护卫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封信：“清鸢，查到了。沈砚昨晚去了李承泽的别院，这是暗卫截获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三日后，西郊破庙，不见不散。”字迹潦草，却透着股志在必得的嚣张。
苏清鸢把装断魂花的油纸包递给他：“李记杂货铺老板娘送的‘止咳散’，里面也有断魂花。看来李承泽是铁了心要逼我去破庙。”
萧景渊捏着字条的手紧了紧：“我让人仿了幽冥草，颜色和纹理都一样，就是少了那份药性。你带这个去，我带着真的在破庙外埋伏，只要沈砚敢动手，当场拿下。”
“拿下倒不必。”苏清鸢忽然笑了，“他想知道幽冥草的下落，我偏要让他猜。对了，张老爹，您能帮我个忙吗？”
三日后的西郊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断墙爬满了牵牛花，香炉里积着厚厚的灰，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苏清鸢抱着个木盒站在佛像前，指尖着盒面的花纹。盒里装的是萧景渊仿的幽冥草，根茎粗壮，却少了真品那股清冽的药香。
“苏姑娘倒是准时。”沈砚的声音从佛像后传来，他换了身灰布衫，脸上沾着泥，看着像个赶路的货郎，“幽冥草带来了？”
苏清鸢把木盒举了举：“沈先生的消息，我验了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她走到供桌前，将木盒放下，“张老爹药里的断魂花，是李记杂货铺老板娘放的吧？可你说我师父的死跟瘟疫有关，却拿不出证据。”
沈砚冷笑一声：“证据？只要你把幽冥草给我，我就带你去见个人——当年给你师父送药材的药商，他还活着。”
“哦？”苏清鸢挑眉，“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骗走幽冥草，再杀人灭口？”她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幽冥草”，根茎泛着暗紫色，看着与真品无异，“不如这样，你先告诉我当年的事，说对了一处，我就给你一片叶子。”
沈砚的目光黏在木盒里的药草上，喉结动了动：“十年前的瘟疫，根本不是天灾。是有人在疫区的水井里下了毒，你师父发现了，才被人灭口。”
苏清鸢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证据呢？”
“那药商亲眼看见，有人往水井里倒黑色的药粉，穿的是李承泽府里的侍卫服。”沈砚急道，“这下你信了吧？快把药给我！”
“信一半。”苏清鸢摘下一片仿造的叶子，扔给他，“我师父临终前攥着半张药方，上面画着断魂花，这你知道吗？”
沈砚接住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了皱——这药草的气味好像淡了点？但他没多想，连忙道：“知道！那药方是解断魂花毒的，你师父就是因为配出了解药，才被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萧景渊的声音远远传来：“清鸢，我带了药商来！”
沈砚脸色骤变，转身就要跑。苏清鸢却早有准备，抬手将早就藏在袖中的药粉撒了过去——那是她用薄荷和迷迭香配的，无色无味，却能让人腿软。
沈砚刚跑出两步，就踉跄着跌在地上，回头瞪着苏清鸢：“你算计我！”
“彼此彼此。”苏清鸢收起木盒，“你以为我不知道，李承泽让你来偷幽冥草，是想解他自己的寒毒？可惜啊，你带回去的只是片假叶子。”
萧景渊带着个瘸腿的老头走进来，老头看见沈砚，突然激动地扑过去：“就是他！当年就是他逼我给疫区送带毒的药材！”
沈砚瘫在地上，面如死灰。萧景渊的护卫上前将他捆住，他却忽然笑了：“你们以为赢了？李承泽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步，他说……只要我拖住你们，他就去清蘅堂拿真的幽冥草！”
苏清鸢心里咯噔一下——她故意让绿萼留在药庐整理药材，难道……
“别担心。”萧景渊握住她的手，眼里带着笑意，“我让暗卫提前回去了，绿萼手里的，也是假的。”
原来，萧景渊早就猜到李承泽会声东击西，一边让沈砚在破庙拖延，一边派人去清蘅堂偷药。他提前让绿萼把真的幽冥草藏进了药圃的地窖，还在药柜里放了包掺了痒痒粉的干草。
“那药商……”苏清鸢看向瘸腿老头。
“他是当年疫区的幸存者，被李承泽的人打断了腿，一首躲在城外破庙。”萧景渊道，“他说，你师父当年不仅配出了解药，还留下了证据，藏在……”
“藏在清蘅堂的那棵老槐树下！”老头接过话，眼里含着泪，“你师父说，等风声过了，就让我去挖出来，给疫区的百姓一个交代。”
夕阳透过破庙的洞顶照进来，落在苏清鸢脸上。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时她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师父不是死于瘟疫，是死于人心的贪婪。而她守着清蘅堂，守的不仅是药草，更是师父留下的真相。
“我们回去。”苏清鸢握紧萧景渊的手，“去挖证据。”
清蘅堂的老槐树下，绿萼正拿着锄头挖坑，见他们回来，兴奋地喊：“姑娘，萧大人说的没错，树下真的有个铁盒子！”
铁盒子锈迹斑斑，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账册，上面记着李承泽父亲当年往疫区送毒药材的记录，还有几封书信，字迹与李承泽如出一辙，写着“斩草除根”之类的字眼。
“这下，李承泽想赖也赖不掉了。”萧景渊将账册收好，“明日我就呈给陛下，让他为十年前的冤案赎罪。”
苏清鸢看着铁盒子里的药方，正是师父那半张断魂花解药的另一半。她拿起药方，忽然笑了——原来师父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她，只是沿着师父铺好的路，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夜色降临时，清蘅堂的灯又亮了起来。苏清鸢坐在案前，将断魂花解药的药方誊写下来，萧景渊坐在旁边磨墨，墨香混着药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沈砚怎么办？”绿萼端来宵夜，好奇地问。
“交给官府，让他指证李承泽。”苏清鸢笔下不停，“他虽是帮凶，但也算说了半句实话，罪不至死。”
萧景渊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道：“清鸢，你好像变了。”
“嗯？”
“以前你总说行医只求问心无愧，现在却懂得布局反击了。”他笑了笑，“像株带刺的薄荷，既清爽，又能让人清醒。”
苏清鸢抬笔蘸墨，笔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或许吧。”她低头看着完整的药方，忽然明白，行医不仅要救活人，还要辨善恶。就像这幽冥草，能害人，亦能救人，关键看握在谁手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药圃里，薄荷的香气飘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清凉。苏清鸢收起药方，抬头看向萧景渊，眼里闪着光：“明日过后，清蘅堂的药，该只用来救人了。”
萧景渊握住她的手，墨汁染黑了两人的指尖，却像握住了整个夏夜的安稳。他知道，她守的不仅是一座药庐，更是一份不被黑暗吞噬的初心。而他，会陪着她，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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