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褪尽，萧景渊的马车就停在了清蘅堂门口。车帘掀开时，露出他手里提着的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芝麻饼和腌菜，还有个圆滚滚的西瓜，用井水镇着，表皮还挂着水珠。
“快上车，”他朝苏清鸢招手，眼里的笑意比晨光还亮，“山涧那边的露水最好，去晚了就被采药人踩没了。”
苏清鸢背着药篓刚要上车，就被苏明溪拉住：“姐姐，带上这个！”她塞过来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和金银花，“娘说山涧里潮气重，煮水喝能防风寒。”
萧景渊接过布包塞进车里，顺势扶了苏清鸢一把，指尖触到她的手腕，像被晨露烫了似的缩回来，转身赶着马车往城外走，车轴转动的声音里，混着他压抑不住的笑。
马车驶出城门，官道两旁的稻田渐渐变成了山林。苏清鸢掀开窗帘，看见晨雾在树梢间流动，像极了北境药王山的景致。萧景渊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陶罐，倒出两杯薄荷水递给她：“绿萼说你早上爱喝这个。”
薄荷水带着淡淡的甜味，是加了蜂蜜的。苏清鸢抿了一口，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还有练剑磨出的薄茧，此刻却稳稳地控着车速，生怕颠簸到她。
“你好像很熟这条路？”她好奇地问。
“小时候常来，”萧景渊回头笑了笑，“我娘说这里的溪水能明目，总带些回去给我洗眼睛。”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是她自己想来采山茶花，每次都说是为了我。”
苏清鸢想象着贤妃娘娘采花的样子，定是和萧景渊此刻的神情很像，温柔里藏着点狡黠。她低头看着药篓里的空药锄，忽然想起他昨晚特意磨了半宿，说“山涧边的土硬，得用快锄头才挖得动”。
（一）
山涧藏在竹林深处，溪水从青石上漫过，撞出细碎的银花。萧景渊把西瓜放在溪水里镇着，又捡了几块平整的石头搭成小灶，拿出带来的铁锅和柴火，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人。
“你还会生火？”苏清鸢蹲在溪边洗手，看着他用打火石引燃松针，火苗“噼啪”窜起来时，映得他脸颊发红。
“在军营学的，”他添了根枯枝，“有时候扎营在野外，总不能让士兵饿肚子。”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些碎冰糖，“知道你不爱喝寡淡的，煮薄荷水时放些。”
苏清鸢看着他往锅里撒冰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比宫里的宴席更让人安心。她起身背着药篓往竹林深处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景渊拿着那把红绸药锄跟了上来。
“我陪你去，”他把药锄扛在肩上，红绸在风里飘着，“这边有蛇，我替你看着。”
竹林里的光线有些暗，腐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苏清鸢指着一棵老竹的根部：“你看，这是七叶一枝花，治蛇咬伤最管用。”
萧景渊立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松了松土：“我来挖？”
“小心点，别伤了根须。”她刚说完，就见他锄头一歪，差点挖到旁边的细辛，吓得她连忙按住他的手，“往左边点！”
两人的手交叠在锄柄上，他的掌心温热，透过红绸传来，烫得苏清鸢指尖发麻。萧景渊也僵住了，目光落在她挽起的袖口上，那里露出一小片肌肤，沾着点泥土，却比竹林里的晨露还莹润。
“我、我自己来就行。”苏清鸢猛地抽回手，转身往前走，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萧景渊看着她的背影，低头摸了摸锄柄上的红绸，忽然笑了——红绸尾端那朵歪歪扭扭的忍冬，不知何时被晨露打湿，颜色深了些，倒像是活了过来。
（二）
采完药回到溪边时，薄荷水己经煮好了，清甜的香气混着松木香漫开来。萧景渊把西瓜从溪水里捞出来，用匕首切开，红瓤里嵌着黑籽，像撒了把星星。
“快尝尝，”他递过来一瓣，“这瓜甜得很，比城里买的强。”
苏清鸢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萧景渊慌忙掏出帕子想替她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把帕子塞给她，自己转身去收拾药篓，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也吃啊。”她笑着把瓜递到他嘴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唇，两人像触电似的分开，瓜瓤掉在地上，引来几只蚂蚁。
“我去看看火。”萧景渊转身蹲在灶台边，假装添柴，肩膀却抖得厉害。
苏清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笨手笨脚的温柔，比任何情话都动人。她捡起地上的瓜瓤，放在溪水里漂着，看着蚂蚁顺着瓜皮爬，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萧大人，眉头总皱着，像谁欠了他银子。
“你看，这是何首乌的花。”她指着溪边一丛淡绿色的小花，转移话题，“北境的何首乌不开花，没想到南境的会开。”
萧景渊凑过来看，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的忍冬香，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确实好看，”他含糊地应着，目光却落在她沾着瓜汁的指尖上，“像你绣在香囊上的图案。”
苏清鸢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低头用溪水洗手，冰凉的水流过指尖，却压不住心里的暖意。
（三）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萧景渊靠在竹树下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把红绸药锄，红绸缠在他的手腕上，像条温柔的蛇。苏清鸢坐在溪边，把采来的药草分类捆好，七叶一枝花、细辛、何首乌……每捆上都系了根红绳，是从药锄上解下来的。
她看着萧景渊沉睡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好梦。她忽然想起苏伯母的话：“景渊这孩子，看着硬气，心里比谁都软。”
是啊，他会为了她学认药草，会为了她磨药锄，会笨拙地往薄荷水里加冰糖，会把西瓜让给她吃中心最甜的部分。这些细碎的好，像山涧的溪水，慢慢浸润了她的心。
“醒了？”见他动了动，苏清鸢轻声问。
萧景渊猛地睁开眼，看见她正看着自己，慌忙坐起来：“没、没睡沉。”他揉了揉眼睛，指着药篓里的红绳，“你用了红绸？”
“太长了，剪了几段捆药正好。”她拿起一捆七叶一枝花，红绳在绿叶间格外显眼，“这样看着喜庆。”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雕，是朵忍冬花，雕得不算精致，花瓣边缘还有些毛刺：“这个……给你。”是他昨晚在灯下雕的，手被刻刀划了个小口子，现在还贴着创可贴。
苏清鸢接过木雕，指尖划过粗糙的花瓣，忽然觉得，这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她把木雕放进药篓，刚好压在那捆七叶一枝花上，红绳缠着木花，像藏了个秘密。
（西）
返程的马车里，弥漫着薄荷水的清香和西瓜的甜气。萧景渊赶着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苏清鸢正低头看着药篓里的木雕，嘴角噙着笑，心里就像被溪水浸过的西瓜，甜得发胀。
“下次还来吗？”他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紧。
“来啊，”苏清鸢抬头，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这边的何首乌长得好，过些日子再来采。”她顿了顿，补充道，“带你认认细辛和柴胡的区别，免得你下次又挖错。”
萧景渊笑着点头，马鞭甩得格外轻快。马车驶过竹林，惊起几只白鹭，翅尖扫过溪水，带起的水珠落在车帘上，像谁在外面撒了把碎银。
苏清鸢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手里着那朵木忍冬。她忽然想起山涧边的溪水，清澈见底，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些藏在药香和瓜甜里的日子，却比任何轰轰烈烈都更让人安心。
马车驶进京城时，暮色己经漫了上来。萧景渊把车停在清蘅堂门口，帮她把药篓卸下来，红绸药锄靠在门边，风吹过时，红绸扫过他的手背，像她刚才不小心碰到的指尖。
“明日我来帮你晒药。”他看着她说，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还亮。
“好啊。”苏清鸢接过药篓，指尖触到他的，这一次没有躲开，“记得带早饭来，要芝麻饼。”
他笑着应了，看着她走进院子，红绸药锄还靠在门边，像个未完的约定。
夜色渐浓，清蘅堂的灯亮了起来，映着药圃里的薄荷和金银花，也映着门边那把缠着红绸的药锄。苏清鸢坐在灯下，把那朵木忍冬放进首饰盒，旁边是他送的银簪和玉佩，每一件都沾着淡淡的药香。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有更多这样的清晨和午后，有山涧的溪水，有甜美的西瓜，有他笨手笨脚的温柔，和藏在药香里的，绵长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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