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清蘅堂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窗棂,把檐角的铜铃也淋得发亮。苏清鸢坐在灯下,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岭南本草》,指尖划过“水蜈蚣”的图谱——这是萧景渊前几日从周院判那里借来的,书页间还夹着他写的便签,用炭笔标注着“此药生于湿地,秋分后采收最佳”,字迹遒劲,带着点军人的硬朗。
“姐姐,药汤熬好了。”绿萼端着个陶碗走进来,碗沿冒着白汽,药香混着雨气漫开来,“萧大哥特意让人送来的干姜,说这几日降温,喝了能防风寒。”
苏清鸢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她吹了吹浮沫,小口抿着——干姜的辛辣混着甘草的微甜,是萧景渊教的方子,说是北境士兵在寒夜里常喝这个取暖。
“对了,”绿萼擦着窗台上的水渍,忽然想起什么,“下午萧大哥派人来说,他明日休沐,想请你去城外的药田看看,说是新种的防风长势不错,让你去指点指点。”
苏清鸢握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哪里是请我指点,怕是自己种不好,想找个借口让我去帮忙吧。”
绿萼捂嘴偷笑:“萧大哥那性子,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偏生对种药草不在行。上次见他给当归浇水,差点把苗冲倒了,还是周院判路过看见了,笑着说他‘挥枪比浇花像样’。”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芭蕉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苏清鸢放下药碗,翻开《岭南本草》的下一页,目光落在“九节菖蒲”的条目上——旁边有萧景渊画的小记号,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书页边缘他写的小字:“此药可安神,清鸢常失眠,下次寻来试试。”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心里像被药汤焐得暖暖的。认识萧景渊这些年,他从不是个会说软话的人,却总把她的喜好记在心上:知道她怕黑,每次巡营晚归都会绕到清蘅堂,在院门口挂盏灯笼;知道她研究草药缺工具,特意让人打了套银质的药碾子,说“银器不易沾药性”;现在又知道她偶尔失眠,竟在医书上做了记号。
“姐姐,你看谁来了?”绿萼忽然扬声喊道。
苏清鸢抬头,只见萧景渊披着件蓑衣站在门口,雨水顺着蓑衣的边缘滴落,在地上积出一小滩水。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见她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从西街过,见那家糖糕铺还开着,就买了些。你不是说他们家的桂花糕加了蜂蜜,吃着不腻吗?”
他脱下蓑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常服,袖口沾了点泥渍,显然是冒雨赶来的。绿萼识趣地收拾了药碗,笑着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给苏清鸢使了个眼色。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跑过来?”苏清鸢起身拿了块干布递给他,“快擦擦,别着凉了。”
萧景渊接过布,却没擦,只是看着她笑:“怕雨停了糕就凉了。”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金黄的桂花糕上撒着细密的糖霜,混着桂花的甜香,瞬间压过了药味,“刚出炉的,还热乎。”
苏清鸢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蜂蜜的清甜和桂花的醇厚在舌尖散开,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她看着萧景渊站在窗边,正望着外面的雨帘,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冒雪送来退烧药,守在廊下首到她烧退了才离开,第二天自己却发起了高烧。
“明日去药田,要不要带些种子?”她轻声问,“我前几日收了些紫苏的种子,种在防风旁边正好,能驱虫。”
萧景渊回头,眼睛亮了亮:“好啊,我去准备农具。对了,周院判说你在找九节菖蒲?我托南境的战友留意了,他们说下个月就能送些过来,新鲜的药效更好。”
苏清鸢心里一动,原来他看见她在书页上画的记号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忽然觉得这雨声、药香和糕点的甜味混在一起,竟成了世上最安稳的味道。
萧景渊见她不语,还以为她在担心药田的事,连忙说:“你别担心,那片地我让人翻过了,土很松。要是累了,我们就坐在田埂上歇着,我带了上次你说好喝的薄荷酒,就着雨景喝两口,肯定舒服。”
“谁要喝酒了。”苏清鸢嗔了他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不过……带一小壶也无妨。”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芭蕉叶上的水珠照得像碎银。萧景渊看着灯下的苏清鸢,她低头翻书时,发丝垂落在脸颊边,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轻得像蝴蝶振翅。他忽然觉得,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日子固然壮烈,却不如此刻的雨打芭蕉、灯下研方来得踏实。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北境的防风种子,比咱们这边的耐旱,你看看能不能在药田试种。周院判说,要是能种成,明年就能给军营多备些药材。”
苏清鸢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种子颗粒,泛着健康的浅褐色。她抬头时,正好撞上萧景渊的目光,那里面映着灯光,像落了满星辰,看得她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假装查看种子:“看着不错,明日试试吧,先找个小角落育苗。”
萧景渊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岭南本草》,翻到夹着便签的那页,轻声说:“这个水蜈蚣,我画了分布图,你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刻意放柔的磁性,混着窗外的虫鸣和书页翻动的轻响,像首安静的曲子。苏清鸢听着他讲解,偶尔抬头回应两句,目光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又像触电似的移开,只留下满室的药香和心跳声。
夜深时,萧景渊才起身告辞。苏清鸢送他到门口,见他蓑衣上还沾着雨珠,忍不住说:“下次别冒这么大的雨来了,有事让人捎个信就行。”
萧景渊点点头,却在转身时又停下,看着她说:“清鸢,明日药田见。”
“嗯,药田见。”
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后,苏清鸢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吁了口气。桌上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岭南本草》摊开在“九节菖蒲”那页,旁边的便签上,萧景渊画的小箭头像个笨拙的秘密。
窗外的月光落在芭蕉叶上,水珠滚落的声音清脆悦耳。苏清鸢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漫过舌尖时,她忽然想起绿萼说的话——“萧大哥看你的眼神,比看北境的战旗还认真呢”。
或许,这个秋天,不止有药田的防风要发芽,有些藏在心底的种子,也该在雨夜里悄悄生根了。她拿起笔,在《岭南本草》的空白处写下:“秋分,宜种紫苏,伴防风而生,可驱虫,亦可观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在应和着窗外渐起的虫鸣,温柔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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