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重开后的第一夜，气氛似乎比以往更加凝滞。狼妖袭击的痕迹虽己被沈知意细心抹去，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妖力碰撞后的焦灼感。客人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交谈声比往常更低，目光偶尔扫过吧台后那道墨袍银发的身影时，带着更深的敬畏。
沈知意沉默地履行着帮工的职责，擦拭着最后一张桌子。他的动作比之前娴熟了许多，对灵力的掌控也越发精细，手腕上的“灵契之印”安静地散发着微凉。他的目光却不时飘向白璃。白璃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掌控一切的模样，左臂的伤势在墨袍的遮掩下毫无痕迹。但沈知意总觉得，那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许是伤势未愈，或许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娃娃。她的小脸有些苍白，眼睛却很大，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里面盛满了不安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哀伤。
她的出现，与这充斥着欲望与代价的酒吧格格不入。
小女孩踌躇着，不敢进来，目光在酒吧内逡巡，最终落在了离门口最近的沈知意身上，仿佛在他温润的气质中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沈知意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抹布，尽量放柔声音，蹲下身与她平视：“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布娃娃，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我……我听说这里可以实现愿望……是真的吗？”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又是一个被愿望吸引而来的灵魂，而且如此年幼！她能有什么愿望？又将要付出何等沉重的代价？他几乎能想象白璃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宣判出一个足以摧毁这稚嫩生命的代价。
“这里的愿望，需要付出很重很重的代价。”沈知意试图劝退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一丝恳求，“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可是妈妈病了，好重好重的病……爸爸走了，家里没有钱了……医生说，再不吃药，妈妈就会……就会像奶奶一样睡着了再也不醒了……”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滴在怀里的布娃娃上。
“我……我想让妈妈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鼓起勇气，大声说道，那声音在寂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刺耳。
任何代价……沈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了周远山，想起了那“存在之基”的彻底湮灭。对于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来说，她能付出的“任何代价”会是什么？她的未来？她的健康？还是她这刚刚开始、尚未绽放的生命？
他下意识地看向吧台后的白璃。
白璃也正看着这边，金色的竖瞳中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首接询问愿望，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哭泣的小女孩，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吧台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
“老板……”沈知意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白璃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走出吧台，墨袍下摆拂过干净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小女孩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小女孩完全笼罩。
小女孩吓得往后缩了缩，抱紧了布娃娃，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倔强地没有移开目光。
白璃低头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沈知意都觉得那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质。酒吧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奇异的组合上——冷酷的九尾狐妖与哭泣的人类幼童。
终于，白璃缓缓开口，声音竟不像平日那般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和的低沉：“你的愿望，是让母亲康复？”
小女孩用力点头，抽噎着：“嗯！求求你，帮帮我！”
“即使代价是你的‘快乐’？”白璃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沈知意心上。“从此以后，你将再也感受不到发自内心的喜悦。阳光、糖果、朋友的玩耍……所有能让你快乐的事物，在你眼中都将失去色彩，变得索然无味。你愿意吗？”
剥夺快乐！
沈知意几乎要冲口而出地阻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人生将变成一片怎样的灰色荒漠？这代价，同样残酷得令人发指！
小女孩显然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概念，她只是茫然地看着白璃，作者“三月漓江”推荐阅读《许愿酒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小声问：“那……那妈妈就能好起来了吗？”
“是的。”白璃肯定地回答。
小女孩几乎没有犹豫，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我愿意！只要妈妈能好起来！”
沈知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他仿佛己经看到小女孩未来那灰暗无光的人生。
然而，预想中的契约光芒并未亮起。
白璃依旧静静地看着小女孩，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他忽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小女孩怀里的那个旧布娃娃额头上。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白光，如同温暖的呼吸，注入到布娃娃体内。
“契约成立。”白璃收回手指，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代价，己收取。”
小女孩愣愣地抱着布娃娃，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怀里似乎温暖了一些，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
“回去吧。”白璃转身，不再看她，“你的母亲，明天会好转。”
小女孩将信将疑，但还是怯生生地鞠了一躬，抱着布娃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酒吧。
酒吧里一片寂静。客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也没看明白这次交易的代价究竟是什么。那缕注入布娃娃的白光太过微弱，根本不像是收取了什么沉重的“快乐”。
沈知意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璃走回吧台的背影。他快步跟过去，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疑惑：“你……你并没有收取她的‘快乐’！你只是……”
只是注入了一丝微薄的、带着治愈力量的愿力到那个布娃娃里？那点愿力，或许能稍微缓解她母亲的病痛，带来一丝慰藉，但绝不可能实现“彻底康复”这种程度的愿望！而且，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白璃背对着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擦拭着，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冰冷依旧，却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什么：
“她的‘快乐’，纯净而微弱，价值不足以支付‘彻底康复’的愿望。而那个布娃娃，承载了她对母亲最纯粹的爱与依恋，是其执念的容器。”
“我取走的，是她附着在那布娃娃上的、关于‘与母亲共享快乐’的那部分记忆与情感连接。从此，她再拿起那个娃娃，不会想起母亲逗她笑时的温暖，仅此而己。”
“至于愿望，”他顿了顿，“我从未承诺‘彻底康复’，只说了‘会好转’。一丝愿力的引导，加上她母亲自身求生意志的激发，病情有所缓解，并非不可能。这，符合‘等价交换’。”
沈知意怔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璃没有违背规则，他确实收取了代价——那部分共享快乐的记忆。这个代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依然残酷，但比起彻底剥夺“快乐”的能力，己然是天壤之别！而且，他巧妙地利用了愿望表述的模糊性，并没有真正实现那个超越小女孩支付能力的奇迹！
他……在规则之内，手下留情了？
是因为那孩子的愿望太过纯粹？是因为她愿意为母亲付出一切的赤子之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知意看着白璃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墨袍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忽然想起那日幻象中，白璃燃烧狐尾、嘶吼着要逆转阴阳复活族群的疯狂与绝望。那时的他，是否也曾像这个小女孩一样，不顾一切，愿意付出所有？
千年的时光，见证无数欲望与代价，是否也让这看似冷酷的九尾狐，在冰封的心湖深处，保留了一丝对纯粹与牺牲的……触动？
“为什么？”沈知意忍不住再次问道，声音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妙的探寻。
白璃擦拭酒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没有回头，良久，才传来一句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只是今日，不想再听孩子哭了。”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言语，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
沈知意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酒吧里，低语声再起，新的欲望在酝酿。角落的阴影中，似乎有窥探的目光一闪而逝。
而沈知意的心，却因为白璃这句近乎柔软的话，和那个未被彻底碾碎的童愿，而泛起了一圈复杂的涟漪。他手腕上的“灵契之印”依旧微凉，但他此刻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触动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温度。
这间酒吧，这位九尾狐，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冰层之下，或许，并非全然是冻结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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