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覆盖在医院上空。白日的喧嚣与忙碌彻底沉寂,走廊里只余下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幽绿的微光,以及护士站台灯投下的一小圈昏黄。万籁俱寂,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等待着的疲惫。
林晚星侧躺在病床上,遵照医嘱保持着左侧卧位。高耸的腹部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并不顺畅,加上孕期固有的腰背酸胀和心里那理不清的纷乱思绪,睡眠成了奢侈。她闭着眼,意识却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缘浮沉。白天沈墨深不顾一切冲过来扶住她,以及他伤口渗血、脸色煞白的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映。他手臂揽住她时的力道,他胸膛传来的急促心跳,他病号服上那抹刺目的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伴随着压低的、焦急的交谈声,从斜对面沈墨深的病房方向传来。
林晚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体温多少?”
“39度8了!伤口局部红痛,确认是感染引起的高烧……”
“立刻上加强抗生素,物理降温……”
“沈先生,沈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医生和护士的声音!他的伤口感染了?还发这么高的烧?林晚星的心猛地揪紧了。白天他那样剧烈动作,伤口果然……
她不由自主地撑起身体,想要听得更真切些。然而,接下来传入她耳中的,却不是医生护士的声音,而是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滚烫热度与破碎痛苦的呓语。
那是沈墨深的声音。
失去了往日的冷硬与克制,变得含糊、沙哑,充满了昏迷中无法自控的脆弱。
“晚星……晚星……”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时而急促,像在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时而低沉,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哀求,“别走……对不起……是我错了……别离开……”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晚星的心尖上。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他的呓语并未停止,内容开始变得混乱,仿佛在几个不同的噩梦场景中穿梭。
“婉儿……别跳!哥哥求你……抓住我的手……” 声音里是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那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创伤。
紧接着,又切换回她的名字:“晚星……孩子……我们的孩子……保住他……求求你……”这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不舍,仿佛正亲眼看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眼前流逝。
“……顾北辰!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这又是充满了暴戾与杀意的低吼,是陷入仇恨深渊的困兽。
然后,再次归于破碎的哀求:“……冷……好冷……别丢下我一个人……晚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恐惧、悔恨与依恋,却穿透了病房厚重的门板,无比清晰地、毫不设防地传递到了林晚星的耳中,也重重地撞击在她那颗本己冰封的心上。
她再也无法安然躺在床上了。
她掀开被子,动作因为身体的笨重和内心的震动而显得有些踉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她却浑然不觉。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门边,手轻轻搭在冰冷的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拧开。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板,听着外面那个强大男人最不堪、最脆弱、也是最真实的一面。
原来,他并不总是冷硬如铁。
原来,他也会恐惧,也会哀求,也会在失去意识时,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害怕被独自丢下。
原来,“婉儿”的悲剧和差点失去她与孩子的后怕,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日夜撕扯着他的灵魂。
原来,他那些看似偏执的守护和笨拙的靠近,背后藏着如此深沉的、几乎将他自身焚毁的悔恨与……爱?
这个词在她心中闪过,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和茫然。
恨吗?自然是恨的。那些伤害,那些不信任,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疤痕,无法抹去。
可是,听着他此刻这毫无保留的、痛苦的呓语,那恨意的坚冰,仿佛被这滚烫的声音灼烧出了细微的裂痕。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尖锐刺痛的理解与……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
她想起他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想起他苏醒后空洞的眼神,想起他固执地坐在长椅上忍受病痛和寒冷的背影,想起他白天不顾一切冲过来时那双写满惊惧的眸子……
他一首活在自我的囚笼里,被过去的阴影和沉重的责任束缚。而她,曾是他唯一想要抓住的光,却也被他因为恐惧失去而亲手推开,伤得遍体鳞伤。
门外,他的呓语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呻吟,似乎医生用了药,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两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晚星”逸出,像垂死挣扎的哀鸣。
林晚星的手紧紧握着门把,冰凉的金属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开门吗?
进去看看他?
哪怕只是看一眼?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她想亲眼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事,想看看那个平日里强势霸道的男人,此刻究竟是怎样一副脆弱的模样。
可是,进去之后呢?
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安慰他?原谅他?
他们之间那巨大的鸿沟,那尚未化解的怨怼,岂是这一时的脆弱和心疼能够填平的?
她害怕。害怕一旦踏出这一步,之前所有筑起的心防都会土崩瓦解。害怕会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被他掌控一切的依赖与痛苦之中。更害怕,这或许只是他高烧中的胡话,等他清醒,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她就那样僵立在门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医生护士偶尔进出他病房时极轻的开关门声。
最终,那拧动门把的勇气,还是败给了内心深处尚未消散的恐惧和那堵无形的高墙。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汹涌而出。
不是为了自己所受的委屈,也不是为了尚未释怀的恨意,而是为了门外那个男人,为了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充满了痛苦与无奈的纠缠,为了这深夜里,隔着门板听到的、血淋淋的真心。
她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任由泪水浸湿病号服。门外是他高烧昏迷中的痛苦世界,门内是她独自舔舐伤口、心乱如麻的孤岛。
一门之隔。
两颗破碎的心,在不同的维度,承受着各自的煎熬,却又被一种无形的、痛苦的纽带紧紧相连。
这深夜的呓语,像一把钥匙,虽然未能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却己然撬动了门锁,让一丝真实的光,照进了彼此紧闭的心扉。
只是,这光,来得如此痛苦,如此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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