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平又开始接受治疗了。
朱小闵每天去医院看他，有时带过滤了好几遍清淡得几乎没味的煲汤，有时就只是坐着，握着他瘦削的手，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到昏睡过去。
那场风暴般的争吵和那记耳光，像道强光劈开了两个人之间最后那层隔阂与算计。
关系变得不一样了，担子更重了，但也更暖了。
可朱小闵心里还压着块大石头。
她不能再瞒了，那本红结婚证，那个需要两个家一起面对的未来，必须跟父母坦白了。
一个周末晚上，朱母特意做了几个她爱吃的菜，糖醋排骨，清蒸鱼，蘑菇汤，虽然她现在大多只能尝一小口。
朱父难得开了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也给女儿倒了小半杯果汁。
暖黄的灯光照着一桌还算像样的菜，气氛却莫名紧绷。朱父朱母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吃得差不多时，朱小闵放下了筷子。
手指在桌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心在胸腔里咚咚首敲。
“爸，妈，有件事……我一首没跟你们说。”她不敢看他们的眼睛，目光落在眼前那盘油亮的糖醋排骨上。
她深吸一口气，从矮柜上的帆布包里掏出那个鲜红的小本子，轻轻放在饭桌中间。
结婚证。
三个烫金字在灯光下闪着扎眼的光。
朱母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一根滚到地上。朱父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酒晃出来些，洇湿了一小块桌布。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和谁？”朱父嗓子沙哑，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高……书平。”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什么时候的事？”朱母声音开始发抖。
“有……有一阵子了。”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朱母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和不敢相信的震惊，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朱父没说话，只是脸色铁青地死盯着那个红本子，握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发白。那口刚喝下去的酒，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
看着父母瞬间苍老的脸，她心里像刀割，知道自己正在残忍地撕碎他们最后一点可怜的平静。
她低下头不再隐瞒，把协议的初衷、高书平的病、他的放弃和被说服，还有现在要共同面对的难处，全都说了出来。
每个字都像小刀，在她心里和父母心里同时割着。
朱亲从开始的震惊质问，到后来的无声落泪，渐渐变成压不住的低低抽泣，像是受不了这荒唐的真相。
朱父始终沉默着，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白酒，脸越来越红，眼神却越来越暗。那是种深沉的无力保护女儿，只能眼睁睁看她跳火坑的悲痛和无力。
接着，是长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只有朱母压抑的哭声，和朱父沉重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突然，朱父猛地把杯里最后一点白酒灌下去，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为活命嫁给了绝症癌友他抬起头看女儿，眼睛里布满血丝，就那样看了很久。那目光里有痛心，有不解，有火气，可最后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化成一种疲惫的认命和接纳。
他哑着嗓子，声音粗得像砂纸磨木头：“证都领了……就是一家人了。”
他又顿了顿补了一句，像说给女儿听，也像说给哭泣的妻子听。
“以后的日子……一起扛吧。”
这句话像赦令，也像沉重的枷锁。
朱母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无力的哽咽。她抬起泪眼看女儿，眼神特别复杂，有心疼，有埋怨，可最后还是伸出发抖的手，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指。
那晚，朱母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眼泪流干了，心里空落落的，又堵得慌。
女儿苍白的脸，那个叫高书平的年轻人更苍白的脸，还有亲家那同样愁苦的脸，一首在她眼前晃。
怎么会这样？命怎么就这么苦？那纸协议像根刺扎在心里。可女儿怎么办？那个孩子怎么办？难道真看着他们死吗？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来熬粥，抓米的时候手还抖着。
看着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她愣了很久，最后抓了一小把枸杞撒进去，红的枸杞在白粥里慢慢晕开。
还能怎么办呢？证都领了就是一家人了。疼女儿就得连着那个孩子，连着那个家一起疼了。
这疼里带着苦，也逼出点陌生的扎人的暖。
现实的难处就在眼前，高书平要持续治疗，两家都需要有人就近照顾。租房成了不小的开销，他们最后决定——两家合租。
在离医院不算太远的一个老小区里，两家租下个一楼带小窗户的车库。
空间很小，勉强放下两张窄床，中间拉个帘子隔开。又在门口角落支起个简单的煤气灶，摆上小桌，就算厨房兼饭厅了。
高父默默收拾着，儿子仅剩的几件衣服和一大堆药，朱父朱母则从家里搬来必需的锅碗瓢盆和被褥。
窄小的空间里，一下子塞进三个老人和两个病人的家当，更显得挤挤挨挨。
奇怪的是，当灶火点起来锅里炖上汤，油烟味弥漫在这小空间里时，一种奇怪的混着窘迫的暖意，就开始生出来。
高父话不多，主动包了每天清早去菜市场买菜的事，他总能挑到又新鲜又便宜的菜。
朱母自然成了掌勺的，研究着两个病人都能吃的清淡食谱。朱父则在一旁默默洗菜剥蒜、收拾碗筷。
小空间里，显得忙忙碌碌又有条有理。
有时朱母炒菜，高父递盘子，手忙脚乱间会有短暂客气的交流。
有时朱父看着高父对着药盒发愁，会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吃饭了。”
一声简单的招呼，两家人或者说更像一家人，围坐在小桌旁。饭菜简单甚至有点寡淡，却冒着实实在在的热气。
那种互相依靠，共同面对苦难在一起的感觉，比什么好吃的都更养人。
就在这短暂又窘迫的温馨里，一个天大的躲不开的现实难题，像幽灵一样在那小车库里，久久打转。
等到了合适的肝源，钱又从哪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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