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都那个小车库，日子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可每分每秒都揣着小心翼翼的希望。
高书平的康复成了最要紧的事。
他还是虚得很，得按时吃大把抗排异药，吃东西忌讳多，免疫力差得连场小感冒都可能惹出大麻烦。
可人到底是一天天见好了，脸上慢慢透出点淡血色，不再像从前那样白得吓人。偶尔能在朱小闵或高父搀扶下，到小院里慢慢走几步，晒晒太阳。
他脸上的笑也多了些，虽然还没什么力气，可眼底的生机像早春冻土里硬钻出来的嫩芽，一天比一天旺相。
朱小闵的日子像走在两条道上。
一边仔细照顾高书平，盼他快些好；一边坚持自己做透析、锻炼身子、喝中药。
永生花的活儿也没停，这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家里重要的进项。
让人宽心的是，她复查的次数渐渐少了。每回去医院都带着点小期待，身子好像真把那次濒死的劫难，化成了重生的机缘。
肌酐值像被施了法，稳稳停在安全范围里，还在慢慢往好里走。透析间隔稳当当地拉长了，身子浮肿和疲惫也轻了不少。
连主治医生都觉得稀奇，私下说这是个难得的病例。
日子就在这种忙累却带着微光的平稳里，一天天过去。
车库窗台上那盆绿萝，悄悄又抽出几片新叶，嫩汪汪的。
终于，在一个好得不像冬天的午后，朱小闵去医院做了全面的肾功能检查和评估。
检查又长又繁琐。
她躺在仪器上，听着嗡嗡的规律声响，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想起很多事。
头回透析时的害怕，肌酐爆表时的绝望，病房窗外那片旧旧的蓝天，永远鲜亮的永生花，高书平出舱时瘦脱形的模样……
等结果时，她坐在走廊长椅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浑身暖洋洋的。
高书平非要高父陪她来，老人这会儿正局促地坐在旁边，两手紧握着，透出紧张。
医生办公室里，那位一首跟进她病情的花白头发老主任，拿着厚厚一叠报告单，一页页仔细看着。
他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纸的沙沙声。
朱小闵和高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老医生放下报告单抬起头，目光在朱小闵脸上停了停，露出个特别舒展的带着惊叹和欣慰的笑。
“奇迹啊……小姑娘……真是奇迹……”他声音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真是……没想到。”
他指着报告上几个关键数据，细细给她分析。
“你看，你的肾功能通过这段时间积极治疗，和你自个儿顽强调理，代偿得特别好！肾小球滤过率稳在这个水平，关键指标都在安全范围里。”
他抬头看她疑惑的眼睛，语气变得特别肯定清楚。
“照这个趋势保持下去，你很可能不用做肾移植手术了！”
“继续坚持现在这套保养法子，严格管住嘴，迈开腿，做好定期检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完全没问题！”
轰——
这句话像道劈开厚乌云的强光，又像声震耳炸雷，猛地劈散了她心里积压的阴霾。
她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眼睛瞪得老大，像没听懂，又像被这太大的好消息砸得失了反应。耳朵嗡嗡响，心先是一停，接着疯跳起来。
我不需要换肾了？
我能正常过日子了？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在她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来回撞，每撞一次都激起更汹涌的狂喜。
旁边紧张的高父先是一愣，接着猛地站起来，激动得身子首晃，嘴唇不停哆嗦。
他一遍遍问：“医生……真的？你说真的？小闵她……她真不用……不用换肾了……”
得到医生肯定点头后，高父的眼泪唰地流下来。
这次不是伤心泪，是纯粹的极致的喜悦和激动。
他不住地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小闵可以……不用……换肾了……真是太好了……”
朱小闵终于从巨大震惊里缓过神。
那股说不出的狂喜像海啸淹了她，让她浑身发软坐不住。同时，一股特别复杂的酸楚也猛地涌上心头。
不需要换肾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用再日夜悬心等肾源。
意味着她不用再活在“或许有一天要接受高书平的肾”那个沉重黑暗的阴影下。
盼他死——这个她深埋心底从不敢说，却时刻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罪恶念头，连同那份始于交易的婚姻协议，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了粉末！
她猛地用手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涌出来。
这泪水里有绝处逢生的狂喜，有卸下千斤担子的解脱，更有对过去所有艰辛、痛苦、绝望和挣扎的百感交集的回望。
苦和甜，绝望和希望，在滚烫的泪水里交融奔流。
她哭得停不下来，肩膀剧烈发抖。
高父站在一旁，一边抹着自己喜悦的泪，一边笨拙地拍她的背，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事……小闵，这是大好事……该高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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