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大夫，也是最神奇的魔术师。
冬天的冷气慢慢散了，窗台那盆绿萝长得密密匝匝，绿汪汪地垂下来，像道小瀑布。
高书平的康复进入了更稳当的阶段，虽说还得小心着，脸上却有了活人的踏实气色，体重也慢慢涨回来些。虽说还是清瘦，但不再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他能自己散步的时间长了，有时还能帮着整理永生花的材料。
朱小闵的日子彻底摆脱了透析机，定期复查成了健康的打卡。医生每回见到她，脸上的笑都更真心实意。
她还做着永生花，可这不再是拼药费的无奈活计，成了她喜欢还能挣钱的正当事业。、
那纸婚姻协议早收起来了，锁在记忆深处，完成了它又沉重又特别的使命，退出了他们的人生舞台。
当以婚换肾这个开头消失后，他俩的关系有过一阵短暂又微妙的重新掂量。
没了目的性的捆绑，剩下的是啥？
答案在每天相视一笑里，在一粥一饭的陪伴里，在共同经历生死后断不开的牵挂里，再明白不过。
那就是爱。
或许开始于绝望里的互相取暖，或许掺着太多复杂心绪，可最后都炼成了最纯粹的爱。
他们决定，要真正地纯粹地结一回婚。
婚礼定在情人节。
没有盛大排场，没去昂贵酒店，地方就选在他们最初遇见，也是永生花头回卖出去的地方——人民公园，一个临湖的精心拾掇过的露天小平台。
现场没有一朵鲜花，换成了无数朵他们亲手做的永生花。
大红玫瑰、淡紫绣球、亮晶晶的满天星……
各色永生花扎成束，装点着椅背、拱门和桌面，在初春还带着凉意的空气里，开着种不同于鲜花的浓烈持久的颜色。
它们不会凋谢不会枯萎，像极了他俩之间那份经过生死考验的感情，韧得很，也久得很。
这场面美得有点不真实，可又是最实在的存在。
朱小闵穿了身简单的白婚纱，没太多装饰，衬得她脸色红润眼睛亮。
高书平是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还是清瘦，却自带股劫后余生的儒雅沉稳。
他们往那儿一站，哪儿就成了台子。
宾客不多，可都分量十足。
王晓蓉来了，带了个用最新鲜永生花材做的大花篮。她握着朱小闵的手，眼里全是欣慰：“丫头，真好。”
“彼岸花开”群里几个老病友和家属代表也来了，他们坐在那儿本身就是种无声的祝福和见证。
李春枝阿姨不停抹眼泪，那是高兴的泪。
姐姐和姐夫也来了，姐夫看着比先前精神不少，他们带来个厚厚的红包，还有真诚的歉意和祝福。
双方老人坐在最前头，朱母和朱父不停擦眼角，高父努力坐得笔首，嘴角却控制不住往上扬。
仪式挺简单。
没有神父，没有繁琐程序，他们选择自己诉说誓言。
高书平看着朱小闵，目光温柔坚定，声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却字字清楚扎实。
“小闵，遇见你前，我在等死；遇见你后，我才开始学怎么活。谢谢你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往后的日子，可能还有病痛有麻烦，但只要你在身边，我就有勇气一天天过下去。”
朱小闵早己泪流满面，她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最美的笑。
“书平，我们都以为被命运扔了，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为了让咱们找到彼此。你不是我的药，你是我的命。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咱赚来的，我们要一起，好好浪费在最普通最琐碎的小事上。”
没有提肾，没有提协议。只有最朴素的相遇、挣扎、陪伴和爱。
每个字都戳在在场人心窝上，惹人掉泪又让人由衷微笑。
这时朱父站起来，手里拿着卷红纸。
老人有点紧张，清清嗓子大声说：“我……我没啥文化，也不会说……漂亮话。我写了副对子，送你们小两口！”
他和姐夫一起把红纸展开。
上头是用毛笔认真写的，算不上多好看却极工整的大字。
上联：一对老夫妻。
下联：从此新生活。
横批：苦尽甘来。
瞬间安静后，全场爆发出含泪的哄笑和热烈的掌声。
老夫妻——他们经历太多，心里早比同龄人苍老。
新生活——抛开往日阴霾，真正开始属于他们的充满未知也充满希望的日子。
这对子虽俗气却准确，满是中式家长最朴素的智慧和最深的祝福。
交换戒指后，在所有人祝福和泪光里，高书平轻轻捧起朱小闵的脸，她也踮起脚。
他们深深吻在一起。
阳光透过树叶缝，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金色的光影。背景是那束当舞台主装饰的最大最艳的永生花，它经过风雨永不凋谢，象征向死而生的生命力和永恒的爱。
香气看不见，却好像漫在空气里，永远都在。
好些天后的一个平常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人民公园鹤鸣茶社的老桌子上。
高书平和朱小闵面对面坐着，中间摆两杯盖碗茶和几碟瓜子花生。
高书平气色又好了些，能自己提长嘴壶给她掺水了。朱小闵拿着小本子，不知写啥。
“书平，晓蓉姐说想开网店专卖咱的永生花，还得配上故事。”
“嗯，你定就行，别太累着。”
“才不会累，哎，你说咱明年春天能攒够钱不？租个带小院的一楼，院里种真向日葵。”
“好，还能支个桌子，夏天在外头吃饭。”
“那你得先把身子养壮点，不然蚊子光叮你。”
……
他们轻声聊着，话琐碎平常，关于往后、关于日子、关于最细小的打算。阳光透过盖碗茶的热气，温柔笼着他们。
一切都温柔得像假的，却又真实得让人想紧紧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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