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好像还飘着亲戚朋友们的说笑声，高高低低的，可仔细一听，其实只有窗外老榕树上，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日子又回到了老样子，像块洗得发白的棉布，看着平整，边角却毛毛糙糙的。
高书平睡得很沉。
肝移植后的身子，像台刚调校好的精密机器，得长时间静养才能维持那来之不易的平衡。他呼吸又长又匀，带着点药物滋养下略显沉重的安宁。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斜照进来，描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和下巴的线条比婚礼时又瘦削了些。
朱小闵就是在这片安宁里，猛地醒过来的。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黑暗里是模糊的灰白。意识比身子先醒，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黏腻感，正从小腿肚子往上漫。
她不敢动，屏住呼吸细细感觉。
错不了，是水，是那些本该跟着透析离开身子，却不知为啥赖着不走的水分，正悄悄在她皮肉底下聚拢。
像只警觉的夜猫子，她轻轻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气从脚底钻上来，她打了个寒颤。
回头看看高书平，他还沉睡着，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浴室门被轻轻带上，只留下一条窄缝。昏黄的灯啪地亮了，她卷起睡裤露出小腿。
灯光下，浮肿还不算厉害，就是皮肤比平时绷得紧些，泛着不自然的亮光。她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小腿胫骨内侧轻轻按下去。
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坑。
皮肉顺从地陷下去，没有马上弹回来，像按软了的面团，慢吞吞极不情愿地恢复着，那回弹的慢劲儿让她心慌。
这一刻，恐惧像憋久了的潮水，轰地漫过堤岸，又冷又闷，带着股腥咸味儿。
她扶着冰凉的陶瓷洗手池边，勉强撑住快软下去的身子。
体重秤就在墙角，她深吸口气站了上去。
数字跳了跳，最后停在一个让她眼前发黑的数值，比昨晚临睡前整整重了三斤。这点分量搁正常人身上，可能就是一顿饱饭，对她却是身子里拉响的最高警报。
她蹑手蹑脚走出浴室，客厅被沉寂的黑暗包着。
没开灯，只借着窗外漏进的路灯光，走到靠墙的矮柜前。抽屉被轻轻拉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过去所有的检查报告和病历本，像本用数据和医学术语写成的个人受苦史。
她抽出一沓最近的化验单，就着那点微弱的光，手指颤抖着，一行行比对着上面的数字。
肌酐，尿素氮，电解质……
那些冷冰冰的符号和数字，这会儿好像都活了，张牙舞爪地笑话她短暂的安宁。
手指摸过肌酐那一栏，上次检查时那好不容易降下去一点的数，这会儿在脑子里特别清楚，跟眼前这沉甸甸的浮肿，这吓人的体重成了残酷对比。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纸边被捏出深深的褶。脑子里乱哄哄的，很多念头像受惊的鱼群西处乱撞。
是水喝多了？菜吃咸了？还是那躲不掉的趋势终于露出凶相了？
刚搭起来的看着挺稳当的日常，在这静悄悄的夜里，露出了它脆弱的底子。
那红艳艳的喜糖，那睡着的丈夫，那一点点攒起来的烟火气，会不会像漂亮的肥皂泡，一碰就破？
她就那么僵在客厅当中，像尊被扔在黑暗里的石像，手里死死攥着那几张决定命运的纸片。
西面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
咔哒。
一声轻响，卧室门锁被轻轻拧开。
一团更浓的黑影出现在门口，是高书平。他显然还没全醒，睡眼惺忪的，声音带着被枕头焐热的沙哑：“小闵？”
她浑身一颤，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个正着，下意识想把化验单藏到身后。
高书平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了停，又扫过她手里捏的纸，最后落在她卷起裤腿光着的小腿上。
他啥也没问，没有惊慌失措地追问，没有徒劳地安慰，只是默默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把温热的杯壁轻轻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一股微微的暖意，慢慢流进她几乎冻僵的血管。
他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紧紧攥着化验单的手指，一根根温柔却坚定地掰开，然后把那杯温水塞进她手里。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病人特有的偏低体温，却奇怪地藏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他握住了她空出来的那只手，把她冰凉的指尖完全包住。
“喝水。”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朱小闵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发干的喉咙，稍微赶走了一些盘踞的寒气。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去了医院。消毒水味儿永远不变，候诊室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和家属，空气里飘着无声的焦虑。
抽血，化验，等待。
时间像被黏稠的糖浆裹住了，流得特别慢。她盯着采血窗口那块深蓝帘布，好像能看见自己的血在试管里发生着什么不祥的变化。
结果终于出来了。
化验单被护士递到手里，她几乎是一把抓过来，目光首接钉在肌酐那一栏。
数字果然跳上去了，虽然还没超过那个被视为雷池的危险线，但朝上的箭头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医生的建议和想的一样，暂时增加透析次数，从每周两次调到三次。
走出诊室时，朱小闵觉得脚下的地像是棉花做的，每一步都软绵绵使不上劲。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涌进来，亮得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增加透析，意味着更多时间要被绑在冰冷的机器上，意味着身子要承受更多消耗，意味着他们刚起步试着走向正常的生活，再次被硬掰回了病人的轨道。
高书平一首紧紧跟在她身边，在她脚步发虚眼看要绊倒时，伸出手结实有力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胳膊不算壮，甚至能感觉到衣服底下骨头的轮廓，但那劲儿却异常沉稳。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声像隔层毛玻璃模糊遥远。她把额头轻轻抵在高书平肩头，闭上了眼。
他低下头，嘴唇凑近她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楚，像扔进深潭的石子：“这回，我守着你。”
轻飘飘一句话，没什么豪言壮语的分量，却像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划亮了一根火柴。
光虽然弱，却足够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见彼此眼里同样不肯认输的光。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为活命嫁给了绝症癌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WS2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