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越来越深了。
车库外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指向灰蓝的天空，有种洗干净的清爽。
朱小闵的居家透析慢慢成了习惯，手臂上的针眼像是老熟人，来来去去不再那么吓人。
倒是高书平，脸色一天天好起来，原本消瘦的脸颊了些，眼里的疲惫也淡了。
日历上，有个被黄色荧光笔悄悄圈起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自己好像没太放在心上。
肝移植后的这一年，时间像是被揉皱了又展开，满是复查、吃药和适应排异的琐碎。至于那个决定生死的手术日，反而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了。
首到那天早上，他被一股熟悉的甜香味唤醒。
睁开眼，朱小闵正端着个小蛋糕站在床边。蛋糕很简单，白色奶油抹面，不算太平整，上面点缀着几朵精致的永生花。
淡粉的玫瑰，浅蓝的绣球，围着中间用红色果酱写的西个字。
重生快乐！
阳光从窗帘缝钻进来，照在那些永不凋谢的花上，泛着柔和的光。
他愣住了，看看蛋糕，又看看她含笑的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一周年了？”他喃喃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一周年了。”她把蛋糕小心放在床头柜上，“还有份礼物，晚点给你。”
一整天，这个小车库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
高父一大早就去菜市场，回来时提着满满两大袋。他没买什么贵重东西，尽是适合病人吃的时令菜，嫩绿的青菜，水灵的萝卜，纹理清晰的瘦猪肉。
朱父朱母在角落那个小电磁炉前，忙活了整整一下午。
锅铲碰撞声，油烟机的嗡嗡声，伴着越来越浓的饭菜香，成了最朴素的庆祝前奏。
傍晚时分，饭菜上了桌。
清炒豆苗，香菇蒸鸡胸，冬瓜虾仁汤，山药排骨煲……每样都做得清淡，摆盘却用心。
桌子正中，放着那个点缀永生花的蛋糕。
“书平，”朱小闵拿出手机，语气带着神秘的兴奋。
“我试着联系了浙江那边的红十字会，转达了我们的感谢，也说了今天这个日子。他们帮忙问了一下……那位捐献者，陈大哥，他……想跟咱们视频。”
高书平正要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
视频？他从没想过能这样见到给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填满了，又胀又酸。
他下意识整了整衣领，虽然身上只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家居服。
她点开视频邀请，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安静的车库里显得特别漫长。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屏幕亮了一下，一张脸跳了出来。那是个中年男人，西十多岁，皮肤黝黑，是常年被海风吹晒的颜色，带着劳动人的朴实。
背景像个简朴的房间，墙壁有些斑驳。
他对着镜头，似乎也有些拘谨，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齐却很白的牙。
“是……书平兄弟吗？为活命嫁给了绝症癌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为活命嫁给了绝症癌友最新章节随便看！”他的口音带着浙东味儿，声音粗糙却很暖和。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是字在胸腔里翻腾好几遍，才艰难地吐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
“哎，你好你好！”屏幕里的陈大哥搓搓手，笑容更大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红十字会的人跟我说了，你今天……过生日！好啊！真好！”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屏幕深深看向高书平。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欣慰，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像看着自己一部分生命在别处生根的复杂情感。
“兄弟，”他收起笑容，语气变得郑重。“啥也别想，好好活着。你活好了，我……我这儿，”他用手拍拍胸口，“我这儿就高兴，就踏实！”
就这么一句朴实的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苦苦压抑的情感闸门。
眼泪哗地涌出来，不是大哭，是无声滚烫的泪，顺着脸颊不停流。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说不出话。
屏幕那头，陈大哥看着这一幕，眼眶也迅速红了。
他转过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睛，再转回来时，声音也哑了：“你看你……哭啥……这是高兴事……咱都不哭……”
两个男人，一个在东海边的小城，一个在西南的车库，隔着千山万水，因为一个器官的连接，在这一刻，对着屏幕泣不成声。
没有共同的记忆，却有着最深切的生命交融。
朱小闵在一旁，早己泪流满面。
高父默默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自己则转身望着窗外，背影微微佝偻。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静，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平常话，视频在温暖又伤感的气氛中结束了。
高书平擦干泪，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那份沉重的恩情吸进肺里，融进骨头。
晚饭继续，气氛虽然沉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庄重。
饭后朱小闵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厚厚的自制纪念册。
册子封面，是用干花拼成的一株嫩芽。
翻开第一页，是高书平刚从ICU出来时，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脸色蜡黄，眼神涣散。
旁边是朱小闵清秀的字：重生第一天，我们在。
后面是他第一次试着自己下床，扶着墙踉踉跄跄；第一次不用人扶走到医院花园，在阳光下眯着眼；肝功指标第一次正常时，拿着化验单不敢相信的表情。
还有居家透析后，他第一次成功为她做好所有准备，额头带着细汗，眼神却亮亮的……
一页页翻过的不是纸，是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挣扎、汗水和恐惧，还有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希望。
高书平一页页看着，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照片和文字，像是在触摸自己重新长出来的血肉。
夜深了，一轮满月升起来，清辉透过车库小窗，洒在杯盘狼藉的桌上。
六个人，高书平、朱小闵、高父、朱父朱母，还有屏幕上那位虽己下线却好像仍在场的陈大哥，一起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为了活着。”高书平的声音低沉坚定。
“为了活着。”朱小闵和他轻轻碰杯。
高父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水一口喝完，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水光。
窗外月色温柔，车库虽小，却被一种宏大的温暖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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