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车间打扫干净了，虽然还是简陋，总算有了个作坊的样子。
墙壁刷了最普通的乳白漆，盖住了以前的斑驳。高父不知从哪儿找来几张旧桌子，拼在一起当工作台。上面摆满永生花材料，色彩多了，空间的荒凉感就淡了。
日子好像正朝着好的方向，一点点挪动。
那天下午，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亮斑。
朱小闵和高书平在整理新到的干花，商量着给工作室起个名字。
高父在角落，用砂纸细细打磨一个准备放作品的木架子，沙沙的声音平稳安宁。
突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像发疯似的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各种社交软件和新闻客户端的推送，一条接一条，瞬间淹没了屏幕。
她疑惑地拿起来，点开一条标着“爆”字的本地新闻链接。
标题很吓人！
揭秘永生花背后的生意经：绝症夫妻的同情心变现？
文章来自一个有几十万粉丝的本地大V。
内容写得特别夸张，说他们利用重病身份博取同情，把成本几块钱的干花包装成生命象征高价卖，是消费公众善意的经典套路。
文章里还配了几张他们义卖时的照片，角度都很刁钻，刻意突出了募捐箱和她因病憔悴的脸。
她的手指一下子凉了，血都像冻住了，愣愣地看着屏幕，那些黑字像一群毒蜂，嗡嗡地撞着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机铃声猛地响起，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她下意识接了，里面传来个尖锐的男声：“骗子！不得好死！”说完就挂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手机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几乎拿不住。
陌生号码源源不断打进来，铃声、提示音混成一片让人心慌的噪音。她慌忙关掉铃声，手机还在掌心震着，像垂死挣扎的猎物。
她颤抖着点开自己的社交账号，私信和评论区的图标上，显示着鲜红的几百条信息。
点进去，脏话扑面而来。
“年纪轻轻不学好，装病骗钱！”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赶紧去死吧！”
“浪费社会资源，恶心！”
更让她浑身发冷的是，有人不知从哪儿查出了高书平的肝移植病史，把他们的婚姻也说成精心策划的商业合作。
“原来是一对病痨鬼，合伙出来骗钱，真是绝配！”
“一个要肾，一个要肝，这是组团来收割了？”
病痨鬼三个字，像把毒刀子，狠狠扎进她心口。
她能承受别人骂自己，却受不了高书平那场死里逃生的手术，那份沉重的生命馈赠，被人这么轻蔑地践踏。
她觉得天旋地转，心里翻江倒海。
她缩起身子，一步步退到车间最暗的角落，背靠冰冷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了，像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却哭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屈辱，像潮水淹没了她。
高书平扔下手里的花材，快步冲到她身边。
看到她手机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听到那些恶毒的诅咒。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异常冷静。
他没先安慰发抖的朱小闵，而是迅速捡起她的手机，截屏留证据，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果断打了110报警，清楚地向警察说明情况。
接着，他又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
“别怕，”他做完这些才蹲下身，用力握住朱小闵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坚定，“有我在。”
风暴并没因为他们的应对而停止。
就在这片乌烟瘴气中，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也开始冒出来。
王晓蓉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语气火急火燎：“小闵，你们千万别慌！我这就联系花艺协会的朋友，我们联名给你们作证！”
很快，一份由十几家本地花店、手艺人联署的声明在网上发布，证明永生花的材料和工艺成本根本不是文章说的那样，并力证朱小闵夫妇的人品。
“彼岸花开”病友群更是炸开了锅。
群主“老船长”迅速组织，病友和家属们纷纷站出来，在那些攻击的帖子下留言，讲述义卖救助小鹿的真相，讲述朱小闵在病中怎么鼓励别人。
他们的语言或许不够锋利，甚至带着病弱的喘息，但那一个个真实的账号，一段段朴素的叙述，像一块块石头，堵住了决堤的恶意。
事件转折也出人意料。
那个曾经在义卖现场公开质疑、后被众人目光逼退的中年男子，竟然主动联系了一家本地自媒体，录了段视频。
视频里，他显得很憔悴，眼神躲闪但话语清楚。
“我……我对不起他们夫妇，上次在红星路，我是……是被人指使的。有人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去捣乱，抹黑他们……我鬼迷心窍……我道歉……他们是真的在帮人……”
真相大白了。
指使的人，是另一家也曾想做永生花生意，却因为工艺粗糙没人买的工艺品店老板。
舆论一下子反转了。
辱骂变成了道歉，质疑变成了支持，原本冷清的工作室账号，订单咨询开始爆炸式增长，比风波前还多。
看着手机上雪片般飞来的订单提示，朱小闵脸上却没多少喜悦。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朵做了一半的永生花，轻轻摸着那凝固的花瓣。
高书平走过来看着她。
“我在想，”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神却清亮了许多，“他们骂我们骗钱，是觉得这手艺神秘值钱，要是我们把它变普通了呢？”
她抬起头看向高书平，也看向闻讯赶来的王晓蓉和几位病友。
“我决定，公开永生花的所有做法，免费教给任何想学的人。”她一字一句地说。
车间里瞬间安静了。
王晓蓉最先反应过来，眼神复杂，有惊讶，更有佩服。
当善意被恶意揣测，辩解或许能赢一时清白，但只有超越，才能让恶意无处落脚。
她不要自证清白，只想让那凝结着生命感悟的花，开遍更多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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