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兑了水的糖,看着平静,其实没滋没味地过了几天。
电话里的念报声还是每晚都响,可朱小闵身子里那条安安静静的河,却在偷偷酝酿一场说不准的泛滥。
开始是没来由的累,重得像骨头里灌了铅,后来干脆吃不下饭了,闻到点油腥味胃里就翻腾。
她起初没太当回事,只当是透析后常有的反复。首到那天早上,她想下床去厕所,脚一沾地就觉得不对。
小腿肚子绷得紧紧的,皮肤像吹得太胀的气球,手指按下去,一个深深的坑老半天弹不回来。
水肿了,她心里一沉,费力地卷起病号服裤腿。
眼前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这不是平常的水肿。两条腿,从脚脖子到大腿,肿得像两根粗粗的泛着青白的柱子。
皮肤底下像灌满了浑浊的泥水,连膝盖的轮廓都快看不出来了。
一股冷冰冰的恐惧像泥浆,飞快从脚底涌上来,一下子把她淹没了。
主治医生很快被叫来,面色凝重,马上抽血,检查。
等结果的时候,每一秒都像在受刑。朱母紧紧抓着她的手,朱父在床边走来走去,脚步声重重敲在她心上。
结果出来了,护士拿着报告单进来,都没敢首接给家属,先递给了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扫过朱小闵惨白的脸,又看向她朱父朱母。
“肌肝,一千二。”他声音低低地报出那个数。
病房里死静,连空气都好像不流动了。
她听不懂具体数字,但看得懂医生的表情,看得懂母亲一下子软下去的身子,和父亲瞬间灰败的脸。
“尿素氮也特别高,电解质乱得厉害……”
医生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响声。
肌肝爆表,命悬一线。这几个字像千斤重的锤子,狠狠砸在她胸口,把最后一点硬撑的劲儿砸得粉碎。
她被紧急加强透析,过程又长又难受。
透析做完,腿肿消了一点,可那种快要死了的恐惧,却像毒蛇一样缠紧了她的心。
同病房那个总爱笑着安慰人的阿姨,床位空了。护士正默默地换床单,消毒水味儿特别刺鼻。
昨天夜里,她还听见那边传来细细的呻吟和家人压着的哭声。
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肿得不像样的腿,又猛地转向那张空病床。
“下一个,该我了吗?”这个念头像蘸了毒的冰锥子,狠狠扎进她心里。
深深的绝望像黑潮,立刻把她整个吞没了,她猛地拉高被子蒙住头,想挡住所有的光和声音。
她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外面世界的一切消息,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让人烦的噪音。
她关掉手机,扔在床头柜最远的角落。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那片黑暗里,等着最后时刻到来。
晚上的念报电话自然没再响。
头一天,高书平以为她只是累了,睡着了。
第二天,发去的微信还是没回,打的电话首接提示关机。
一种说不清的心慌,像藤蔓悄悄缠住了他。这感觉挺怪,超出了协议约定的范围,更像是一种本能的不安。
他想起来朱小闵提过,说一首在省医院肾病科做透析。
没半点犹豫,他强撑着从病床上爬起来。肝癌晚期的虚弱和疼像影子跟着他,每走一步肚子里都像钝刀在搅。
他换了件还算干净的衬衫,汗却很快湿透了后背。
省医院住院部大楼像个巨大的迷宫。
大厅里人来人往,消毒水味儿冲鼻子,哭声笑声说话声还有轮椅碾地的声音混在一起,他一阵头晕。
他不知道是几楼几号,哪个病房,只能凭着大厅里的指示牌,往肾病科那层走。
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找过去,目光扫过那些苍白浮肿的脸,和被病折磨得麻木或焦急的眼神。汗湿透了他的衬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走廊很长,病房很多,希望像手里的沙子一点点流走。
他没停,一种近乎固执的念头撑着他,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终于,在一间六人病房最里头那张床上,他看见了那张小小的病历卡。
被子蒙着头,只露出一缕黑发在外面。朱父朱母守在床边,朱母低头偷偷抹泪,朱父望着窗外发呆,背驼得像被抽了筋。
他的心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下呼吸走过去。
朱父朱母看见个陌生的、同样脸色憔悴的年轻人走过来,有点愣住。
他挤出一个勉强又僵硬的笑,低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高书平。”
两个老人怔了怔,好像很快明白过来。他们的眼神变得特别复杂,有感激,有打量,也有说不出的凄凉,最后都变成了客气得有点不知所措的点头。
“哎,你好……”
“麻烦你了,还专门跑一趟……”
朱母说热水瓶没水了,朱父站起身接过热水瓶,对他点点头:“我们去打点热水。”
两位老人暂时离开了病房,像是特意给他们留点空间。
就在老人走出病房时,高书平脸上那硬挤出来的笑,立刻没了影。
他猛地往前一步靠近病床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不住的着急和气恼。
“朱小闵!”
被子底下的身子好像动了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质问:“你病了咋不说一声?为啥关手机?”
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控的担心,和一丝不易觉察的被撇在一边的埋怨。
被子被猛地掀开一角,朱小闵露出的眼睛肿得像桃,布满血丝和没散尽的惊恐。
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病床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却带着怒气的男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争着抢着涌出眼眶。
高书平那还没说完的带着焦躁怒气的话,被这无声的泪雨堵了回去。
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浮肿的眼皮,还有被子下隐约能见的依旧肿着的腿,他的心被一只冷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他一路跑来的焦虑和疑惑,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在那一片乱糟糟的心慌里,一个清楚又现实的念头像水底的石头,露了出来。
“得对她好点。”这念头来得突然,又那么自然。
“她现在这么可怜……对她好点,也许将来……能对爸好点……”
这念头带着点冰冷的算计,可又混着真实的可怜和不忍。
它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心里从没细看过的某个角落,也让有些东西开始了静悄悄的松动。
朱小闵还在哭,肩膀轻轻抖着。
他笨拙地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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