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透析机的滴答声和每天血象汇报里，慢慢捱到了年底。
医院里的过年气氛总显得有点别扭。
走廊挂了几只红灯笼，单薄又刻意，反倒衬得西面墙更白了。电视里放着闹哄哄的跨年晚会，歌声笑声隔着病房门传进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朱小闵的病暂时稳住了，主治医生准她元旦晚上回家吃顿饭。
晚饭吃得安静，朱爸朱妈尽力找些轻松话说，可眼里的担心藏不住。她知道每次病情反复，都像在他们早己绷紧的心上又拧一把。
电视里倒计时的欢呼响起来时，她正帮妈妈收拾碗筷。窗外远远近近响起鞭炮声，炸开一阵热闹，又很快被黑夜吞没了。
这时手机亮了，是高书平。
“下来一趟，在你家楼下。”
她的心莫名一跳，跟朱父朱母说了声朋友约她出去走走，裹上厚羽绒服，把围巾严严实实捂到下巴，出了门。
元旦夜的街上，果然人挤人。
霓虹灯比平时更卖力地闪着，光流在熙攘的人脸上。
年轻人笑闹着，手里拿着发光的头饰或气球。路边摊飘来食物香气，混着冬夜的冷空气，有种热闹又清冷的滋味。
她站在小区门口，呵出的白气瞬间散在灯光里，眼睛在人群里找，很快看见了那个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穿着深色羽绒服，显得更瘦了。
她快步走过去，走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个小东西。
那是个用细铁丝和鲜花做的小花篮，就巴掌大，做工不算精致，甚至有点笨拙，但颜色配得用心。
粉的、黄的、绿的小花挤在一起，在冬夜里显得特别鲜活，带着股倔强的生机。
“给你的。”他把小花篮递过来，声音被周围的嘈杂盖住些，听着有点轻。
“新年快乐！”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朱小闵接过小花篮，心里像被什么塞满了，又酸又软。她抬起头，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影子，衬得脸色更白了。
“谢谢……”她小声说，手指小心地摸着那些花瓣，“真好看。”
一阵寒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高书平突然往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臂轻轻却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这是个克制的拥抱，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感觉不到太多体温。
他的毛衣领子蹭着她的脸，带着室外特有的寒气，还有种淡淡的干净又微苦的味道，像皂角混着药香。
他的拥抱很轻，甚至有点僵硬，好像用尽了勇气又怕弄碎她。
朱小闵整个人愣住了，身体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小花篮。心却在胸腔里怦怦乱跳，耳边的喧闹好像都远了。
他在她耳边又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气息拂过她的耳朵。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昏了头，也许是被周围节日气氛感染，风中无足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也许是心底早就生长的感情找到了出口。
“新年快乐，老公……”朱小闵几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轻得像梦话。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老公这称呼之前带着玩笑，现在却满是不同寻常的亲昵和认真。
她感觉高书平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猛地松开她，后退半步，眼神里闪过慌乱和不知所措，好像被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她下意识的回应惊醒了。
为了掩饰那短暂的失态，他几乎立刻挤出玩笑的表情，嘴角上扬，语气故意装得轻松，目光却闪闪烁烁。
“哎……应该说，新年快乐，我的肾！”
这几个字像根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朱小闵那颗刚被温暖包裹的心。
所有朦胧的美好，所有悄悄生长的情愫，都被这句话猛地拽回现实，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们之间那道跨不过的沟，那始于交易的冰冷目的，好像从没变过。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眼泪迅速聚拢，视线越来越模糊。手里那个彩色小花篮，此刻变得特别沉重。
高书平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和瞬间煞白的脸，玩笑的表情立刻垮掉，只剩下懊悔和深切的痛。
他猛地再次伸出手，不再是刚才克制的拥抱，而是用力地紧紧搂住她。
他的下巴抵着她头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认真：“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像是挣扎了好久，终于把那几个沉重滚烫的字挤出来，砸在她耳膜上：“朱小闵……我喜欢你！傻丫头！”
这不是协议，更不是算计，而是一个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人，掏出的最后一点真心。
朱小闵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委屈，心痛，还有无边无际的幸福，一下子淹没了她。尽管这幸福这么短暂，这么绝望。
她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他，想抓住这片刻的真实与温暖。
街灯昏黄的光把两个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松开她，手指笨拙地擦她脸上的泪痕。
“外面冷，快回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她把小花篮紧紧攥在手里，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小区大门。
回到家，朱父朱母己经睡了。
她躺在自己小床上，看着窗外偶尔划过的烟花光亮，心里被那种又甜又痛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他的拥抱，他的话，他的表白，像电影镜头在脑海里来回播放。
她给高书平发了条微信：“到家了吗？”
等了很久没回复，她以为他累了，就先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还是没有回复。
打电话过去，提示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悄缠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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