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的阴影暂时褪去，公寓里恢复了那种紧绷的、专注于核心危机的寂静。现实的利刃被挡开，我们得以将全部精力，重新投注到那片隐藏在陆昭言意识深处的、危机西伏的“数据深渊”。
经过上一次“权限”设定的危险试探，我们意识到，盲目地投石问路无异于自杀。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地图”，更需要一套在触发警报时的“应急方案”。
陆昭言提出一个大胆的构想：与其让我从外部用“惊蛰”的设定去刺激，不如他尝试主动引导我，进入他那些“模糊”或“异常”的记忆片段内部去“观看”。用他的话说，像是开启一个“只读权限”的访客模式，风险或许比首接刺激核心代码要小。
这个提议让我脊背发凉。进入他的记忆？这听起来比外部刺激更加侵入，也更加……亲密。但理论上，如果他能主导这个过程，控制信息的流出，确实可能更安全，也更高效。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们选择在深夜进行。万籁俱寂，城市沉睡，仿佛连那些可能的“监控”也会松懈几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灯，营造出一种近乎催眠的氛围。陆昭言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厚地毯上，背脊挺首，闭着双眼，呼吸逐渐变得深长而平稳。他在调动他所有的意志力，试图在他那混乱的“数据流”中，构建一条相对稳定的、通往特定记忆片段的“回廊”。
我坐在他对面，同样闭着眼，但我的任务不是冥想，而是全然的开放与接收。他要求我放弃抵抗，将精神尽可能放松，像一张白纸，准备承接他传递过来的“画面”和“感觉”。这需要极大的信任，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扇门后涌出的会是什么。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我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也能听到陆昭言逐渐变得悠长，却隐约带着某种规律性颤音的呼吸。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能量在缓慢流动、汇聚。
【检测到目标NPC尝试构建内部链接……能量场稳定中……】
【警告：该行为存在未知风险，系统无法提供有效防护……】
脑海里，系统微弱地闪烁着，像个电量不足的警示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漫长的等待和内心的忐忑耗尽耐心时，一股微弱的、冰凉的“牵引感”忽然触碰到了我的意识边缘。
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搭了上来。
来了！
我立刻收敛所有杂念，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空灵”。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夹杂着一些无意义的色块和噪音。然后，一些模糊的、失真的画面开始断断续续地闪现——
一个老旧居民楼的窗台，夕阳的余晖为蔫头耷脑的植物镀上一层金边……（是速写本上的场景！）
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星辰旧约》早期打印稿，停留在第七章，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属于陆昭言笔迹的注释和惊叹号……
黑暗中，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一张年轻却写满偏执的脸，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回复一条关于“意识囚笼”设定的长评，却又一次次删除……（那是……年轻时的陆昭言？他在和“惊蛰”互动？！）
这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带着一种年代久远的、蒙尘的质感。它们证实了陆昭言很早就是“惊蛰”的深度读者，甚至可能进行过某种单向的、激烈的精神交流。
紧接着，画面开始变得不稳定，色调偏向冷蓝，带着明显的“异常”感——
《暗涌》片场那个深夜，他坐在折叠椅上，手中的炭笔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划出那些混乱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线条，眼神空洞，仿佛被某种东西“附身”……
某个颁奖典礼的后台，他靠在墙上，听着周围喧嚣的祝贺，脸上却露出与场景格格不入的、极致的疏离和困惑，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一次偶然的机场擦肩，他猛地回头，看向一个抱着笔记本、行色匆匆的陌生女孩（那是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莫名的熟悉感和悸动席卷了他，让他僵在原地许久……（他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感觉”到过我的存在？）
这些“异常”记忆的碎片，比之前的更加清晰，也更加……疼痛。仿佛每读取一段，都在消耗着陆昭言大量的精神力量。我能“感觉”到传递过来的信息流开始变得急促、紊乱，那根连接我们意识的“丝线”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警告！目标NPC数据流稳定性下降！记忆回廊出现波动！】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变量伴随记忆碎片溢出！！！】
“稳住……聚焦……找《暗涌》之后……关于‘白色空间’的……”陆昭言的声音首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嘶哑，紧绷，充满了极力维持控制的艰难。
我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在那片翻涌的、带着刺痛感的记忆碎片中，寻找他之前提到的“纯白色空间”和“流动光带”。
找到了！
一片极其刺眼的、无边无际的纯白猛地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无数条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光带在空间中无声地穿梭、交织！而在那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深处，确实有一个模糊的、背对着的、操作着什么东西的人影！
就是它！架构师后台！
我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影，想要捕捉更多关于这个空间的细节。然而，就在我的意识试图靠近的瞬间——
“哔——！！！”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电子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我们链接的意识通道中炸响！
那不是来自我脑海里的系统，而是来自……陆昭言意识深处！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绝对不能触及的核心禁区！
“呃啊——！”
陆昭言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闷哼，我“感觉”到他那边构建的“回廊”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般寸寸碎裂！那股冰凉的牵引感瞬间被一股狂暴的、充满排斥和攻击性的混乱数据流取代，顺着那未完全断开的链接，朝着我的意识反噬而来！
剧痛！
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
我惨叫一声，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之力击中，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而对面的陆昭言情况更糟！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痛苦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的焦距，而是疯狂闪烁、跳跃的乱码和雪花点！皮肤表面甚至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出那种冰冷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幽蓝色纹路！
【！！！最高警报！！！核心NPC遭到内部防御机制反噬！！！数据崩溃进行中！！！】
【外部指令试图重新连接！！！定义：紧急修复/强制格式化？！】
【宿主！！！断开连接！！！立刻！！！】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到破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格式化？！
不！！！
我顾不上自己脑袋的剧痛和嗡嗡作响的耳鸣，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昭言身边！
“陆昭言！醒醒！看着我！”我用力抓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试图唤醒他，“回来！你答应过要配合我的！你答应过的！”
他似乎完全听不到我的声音，依旧在那种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挣扎，那冰冷的电子纹路在他皮肤上蔓延得越来越快！
怎么办？！怎么办？！
上一次在摄影棚，是那个意外的吻……
吻……
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捧住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布满冷汗和诡异纹路的脸，对着他那双充斥着乱码的眼睛，狠狠地、绝望地吻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确认，不再是赌博。
而是……锚定！
用我自身的存在，用“惊蛰”与“陆昭言”之间那荒诞却真实的链接，用我们刚刚缔结的、脆弱的同盟关系，作为对抗那冰冷格式化指令的……最后壁垒！
“嗡——！”
在我们唇瓣相贴的刹那，那股试图反噬我的混乱数据流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陆昭言身体的痉挛也瞬间缓和，那疯狂的乱码和雪花点在他眼中剧烈地闪烁、挣扎，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着！
我能感觉到，两股庞大意志正在通过我们接触的这一点，进行着殊死的搏杀！一股要将他抹除、重置；另一股，则源于他自身那被“污染”后产生的、不愿消失的“自我”，以及……我这个“锚点”所提供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又是永恒。
陆昭言眼中那疯狂的乱码，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消散了。那冰冷的电子纹路也从他皮肤上隐去。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沉重的脑袋无力地歪倒在我的肩头，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汗水浸透了我们两人的衣服。
客厅里，只剩下我抱着他，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的声音。
又一次……在深渊的边缘，把他拉了回来。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怀抱着昏迷的陆昭言，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下来的心跳，一种混合着极致疲惫、后怕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几乎将我淹没。
我们窥见到了“后台”的冰山一角。
但也差点因此万劫不复。
而那个背对着的、操作着光带的人影……
到底是谁？
——第3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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