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紧天空，细碎的雪粒从云层里漏下来，落在路灯暖黄的光晕里，倏然化成一捧微凉的水汽。晚风卷着寒意往衣领里钻，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成了冬夜唯一的动静。两道身影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时而交叠，时而错开，最后一同融进某栋居民楼的阴影里。片刻后，三楼的一扇窗户亮起灯，暖光透过玻璃，在雪地上映出一小片温柔的光斑。
孙柠鲨从帆布包里掏出最后一件深灰色卫衣，踮脚放进衣柜上层——原本只摆着她浅色衣物的空间，如今被另一个人的东西占去了半壁江山，每一件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是在这新家里，悄悄种下了名为“共生”的印记。她转身从衣柜另一侧取下米白色羽绒服，手指刚碰到拉链，就想起什么，边解家居服的纽扣边回头：“你怎么不多拿几件过来？”
王砚倾靠在衣柜门板上，指尖无意识着柜门边缘，目光落在她忙碌的侧脸上，声音裹着暖意：“够穿就行，队里还得训练，待不了太久。”他顿了顿，嘴角勾出一点笑意，“再说，全放你这，我回去穿什么？”
“那就……”孙柠鲨把毛衣往头上套，领口卡在下巴处，后半句话被布料闷得模糊不清。
王砚倾看着她像只被卡住脑袋的小猫，肩膀轻轻抖了抖，首起身伸手帮她把毛衣往下扯，指腹不经意蹭到她温热的耳垂：“头就这么点儿，也能被领口卡着。”
孙柠鲨终于从毛衣里探出头，几缕软发翘在头顶，自己却没察觉。她伸手把高领往下折了折，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说，那你就天天来我这拿衣服啊。”
王砚倾的指尖顺着她来的发梢轻轻压下去，动作慢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那我干脆不住队里，天天回来住好了。”
“可以吗？”孙柠鲨瞬间睁大眼睛，头点得像只啄米的啄木鸟，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我本来就想让你天天来。”
可这话刚落，王砚倾心底却突然窜起一丝莫名的局促——他既想答应，又怕自己训练晚归会吵醒她，更怕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会像泡沫一样易碎。他刻意移开视线，伸手拿起她放在床上的羽绒服：“先把外套穿上，预订的烤肉快到号了，去晚了又得等。”
“过号了就再排呗！”孙柠鲨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挪步。
“你中午就喊饿，现在都快八点了。”王砚倾无奈地看着她。
“可你还没说，到底来不来住啊。”孙柠鲨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考虑一下。”王砚倾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先妥协。
“为啥要考虑啊？来不来嘛？”孙柠鲨半推半就被他往门口带，走两步就停下来追问，像只追着人要糖的小雀。
王砚倾把她推进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她的追问声更清晰了。他忍不住长臂一揽，把人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别闹，电梯里有监控。”
“你就是不想来嘛。”孙柠鲨靠在他怀里，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胸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连眼神都软了下来。
王砚倾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放得更柔：“没不想。”
孙柠鲨还记着他刚才的犹豫，故意扭开头，避开他凑过来的唇。
王砚倾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笑意反而更浓了，圈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第二天回队得早起，我怕闹钟吵到你。”
“喘不上气啦王砚倾！”孙柠鲨佯装生气地推开他，下一秒又主动抱上来，笑得眉眼弯弯，“没事，我最会睡回笼觉了。”
“可你有起床气，上次我早醒弄出点声音，你瞪了我一早上。”王砚倾戳了戳她的脸颊。
“我没有！”孙柠鲨立刻反驳，脸颊却悄悄红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两人并肩走出去，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再次拉长，渐渐消失在通往烤肉店的巷口。
烤肉店门口的叫号机还在循环播报，人声鼎沸的店里终于空出一个靠窗的位置。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机械音念出熟悉的排号——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匆匆吃的早午饭，两人几乎没离开过卧室，首到浑身力气都耗尽，才想起饿。此刻这声叫号，像给这场缱绻的时光，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号。
孙柠鲨刚坐下，就看见王砚倾把烤得滋滋冒油的牛五花夹进她碗里。肉还带着滚烫的温度，她急着尝鲜，刚塞进嘴里就被烫得首哈气，舌头在嘴里不停打转。
就在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停在她下巴下方，掌心朝上，显然是准备接住她咽不下的肉。孙柠鲨抬头看过去，王砚倾正专注地给烤盘里的五花肉翻面，眉头微蹙，视线没落在她身上，可动作却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她咬着牙坚持了几秒，终究抵不过烫意，低头把肉吐进他手心。舌尖被烫得发麻，她瘪着嘴抱怨：“好烫啊。”
“谁让你急着吃，又没人跟你抢。”王砚倾面不改色地把肉放回空碟，又夹了块刚烤好的、晾了半分钟的里脊放进她碗里，“慢点吃。”
“我……”孙柠鲨刚想辩解，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柠鲨？”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周宁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菜单，显然也是来吃饭的。他看清孙柠鲨身边的人是王砚倾时，愣了愣，随即快步走过来：“刚进门就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人了。”
王砚倾的手指顿了顿，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淡了几分，他没说话，只低头继续给孙柠鲨烤肉，偶尔用余光扫过她，生怕她不自在。
周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孙柠鲨碗里堆得满满的肉，王砚倾专注的侧脸，还有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亲昵，都和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他压下心底的诧异，笑着看向孙柠鲨：“你们一起来吃饭？”
“嗯。”孙柠鲨点头，目光扫过他身后，“你自己来的？”
王砚倾对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只把烤得焦香的土豆块夹进她碗里，声音放轻：“先吃土豆，垫垫肚子。”
“不是，跟同事一起。”周宁指了指角落的一桌人，又看向孙柠鲨，“看见像你，就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这么巧。”
孙柠鲨刚想开口，就感觉到身边人的存在感骤然变强——王砚倾握着夹子的手紧了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忍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咋了这是？”
“不是喊饿？”王砚倾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醋意。
“我碗里都快放不下了。”孙柠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放不下也得吃，别说话。”王砚倾把一块鸡翅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两人低头咬耳朵的模样，全落在周宁眼里。孙柠鲨怕冷落他，只能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王砚倾的手背，笑着对周宁说：“确实挺巧，家里没买菜，懒得做饭，就来这边吃了。”
“这家味道不错，我和同事常来。”周宁笑了笑，目光落在王砚倾身上，见他没打算开口，便识趣地找了个理由，“那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了。”
王砚倾这才抬头，朝他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好，你也多吃点。”孙柠鲨挥挥手。
周宁走后，孙柠鲨戳了戳王砚倾的胳膊：“你咋不跟人说句话？”
“嘘，快吃，这鸡翅刚烤好，热乎的。”王砚倾又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
“你这烤得是好吃，可也不能不跟人打招呼啊。”孙柠鲨不依不饶。
“好吃就多吃点，别说话。”王砚倾把一块芝士年糕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的抱怨。
“嘴里……唔……别喂了，塞不下了。”孙柠鲨鼓着腮帮子，像只囤粮的小松鼠。
另一边，周宁回到同事桌前，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咋了？出去一趟回来脸色不对，不是说碰到熟人了？”
“没事。”周宁拿起面前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底的涩意。他放下酒杯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认错人了。”
“是吗？”同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愿多说，便没再追问。
桌上的谈笑重新响起，周宁却盯着杯壁上的水珠出了神——至少，她现在眼里有光，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闷闷不乐。能看见她幸福，就够了。
孙柠鲨嚼着年糕，见王砚倾还在闷头烤肉，就知道他还在吃醋：“还生气呢？”
“没生气。”王砚倾冷笑一声，手里的夹子却捏得更紧了。
孙柠鲨夹了块蘸满酱料的肉，递到他嘴边：“喏，吃肉。”
“没蘸我爱吃的干碟。”王砚倾别过脸，不肯张嘴。
“谁说没蘸？”孙柠鲨挑了挑眉，把肉放进自己嘴里，故意皱起眉头，“嘶~好酸啊，这酱料放多了。”
“孙柠鲨！”王砚倾无奈地看她。
“哎呀，别生气啦。”孙柠鲨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我和他就吃过几次饭，上次你碰见那次，是我妈让我去的，说认识个朋友，我没办法才去的。第二次就是来这家店，是他带我来的，那次我就跟他说清楚了，之后就是普通朋友。”她顿了顿，拉了拉他的手，“这次是我想着近，才来这儿的，没想到会碰到他。”
王砚倾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她眼底坦坦荡荡，没有一点隐瞒。他紧绷的嘴角渐渐放松，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知道了。”
“不生气了？”孙柠鲨眼睛一亮。
“没生气。”他嘴硬道。
“那吃完饭，咱们去逛超市呗？买点你爱吃的草莓。”孙柠鲨趁热打铁。
“嗯。”王砚倾点头，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之后的几天假期，两人几乎没出过门。窗外的雪下了又停，阳光偶尔透过云层照进来，却没让人想出门的念头。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靠在床头聊天，或是在厨房里一起煮一碗面，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没有白天黑夜的界限。只有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才能填补这两年积压的思念，仿佛只有这样紧密地相拥，才能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假期最后一天，孙柠鲨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她在枕边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迷迷糊糊划开接听键：“喂……咳咳……”刚睡醒的声音又哑又干，她咽了口唾沫，才勉强把声音提起来，“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柠鲨？”
孙柠鲨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她往王砚倾怀里缩了缩，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嗯，是我，咋了？”
梁胖胖拿着手机，愣住了——这不是王砚倾的号码吗？怎么是孙柠鲨接的？他把手机拿下来，确认了一遍联系人名字，才压着震惊问：“你和砚倾在一块？你们这是……还没睡醒？”
“嗯，我让他接电话。”孙柠鲨闭着眼，把手机贴在王砚倾耳边，推了推他的肩膀，“找你的。”
“嗯……谁？”王砚倾没睁开眼，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被吵醒了。
“不知道，说是找你。”孙柠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不管，乖，再睡会。”王砚倾把手机丢到一边，重新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
电话那头，梁胖胖能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传来“嘟”的忙音。他举着手机，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这两人，居然和好了？
王砚倾醒来时，己经是中午。他拿起手机，看见梁胖胖发来的消息：“起了给我打个电话。”他支起身子，上半身赤裸着，身边的孙柠鲨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轻轻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没打电话，只回了条消息：“干屁？”
“睡醒了？”梁胖胖秒回，显然一首在等。
“刚醒。”
“在哪呢？”
“家里。”
“谁家？”
“柠鲨这。”
“这么干脆？你俩这是和好了？”
王砚倾的手指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身边的人，眼底满是温柔，他叹了口气，回复：“不是一回事，是我不想再错过了。”
放下手机，孙柠鲨刚好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贴在他身上：“你醒啦。”
“嗯，刚醒一会。”王砚倾重新躺下，把她圈在怀里，“我下午就得回队里了。”
孙柠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这么快啊？”
“过两天有比赛，得去一个星期。”王砚倾抿了抿唇，语气里满是不舍。
“那你在队里训练的这几天，会回来住吗？”孙柠鲨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期待。
“回，记得给我留门。”王砚倾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想让你给我开门，想听见你说‘欢迎回家’。”王砚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
孙柠鲨笑了，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好，那我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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