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路灯光线像被揉碎的月光，昏昏沉沉地洒在柏油路上，静谧的西周只余灯泡里灯丝“滋啦滋啦”的轻响，像藏在暗处的虫鸣。沿路的花圃在灯下拉出歪歪扭扭的影子，孙柠鲨的身影就藏在那片阴影里，帆布鞋碾过几片枯落的花瓣，站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孙柠鲨抬起头，使劲眨了眨发酸的双眼，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她对着路灯的光晕扯了扯嘴角，强迫自己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眼底的水雾渐渐被压下去，仿佛刚才那个蹲在花圃边红着眼眶的人，只是夜色里的一场错觉。
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在车里还困得首点头，头靠着车窗都能眯过去，可等回到家洗漱完毕，躺进柔软的被窝里时，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纹路，睡意却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不剩。她翻来覆去地调整姿势，枕头换了三个方向，反而越躺越清醒，耳边只剩钟表“滴答滴答”的声响，敲得人心烦。
孙柠鲨伸手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李可儿发来的十几条消息，像串成串的泡泡，挤满了聊天框。
“咋样咋样？晚宴没出岔子吧！”
“碰见砚倾了吗？梁胖胖说他也去了！”
“你们肯定碰面了吧？有没有说上话！”
“他对你态度咋样？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
“人呢人呢？怎么不回消息！”
“你不会跟砚倾待在一块吧？”
……
“到底啥情况啊，急得我刷了三遍朋友圈！”
孙柠鲨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能想象出李可儿抱着手机坐立难安的样子，她指尖划过屏幕，一条条回复。
“嗯，碰见了。”
“没什么情况。”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过来，打字的速度快得像在赶工期。
“什么叫‘碰见了没什么情况’？你们俩就站着对视啊？”
孙柠鲨指尖顿住，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画面——宴会厅的走廊里，她和王砚倾擦肩而过，他穿着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看见她时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句“好久不见”，语气平淡得像在跟普通朋友打招呼。甚至比起和国外运动员聊天时的热络，他对她还要更疏远些。
“意思就是，普通同事见面。”她想了想，又删掉重输，“曾经的同事。”
“？”李可儿发来一个简洁的问号，后面还跟着个抓狂的表情包。
“总而言之，没有你脑补的那种跌宕起伏，就是打了个招呼。”
“真什么都没发生？”
“没。”
孙柠鲨能猜到李可儿此刻的表情——肯定是皱着眉，一脸不敢相信。毕竟当初撺掇她去晚宴时，李可儿还拉着她 把“久别重逢抱头痛哭”“冷战后互怼破冰”的剧本都编了个遍，害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演苦情剧。
那时候，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期待——或许这次重逢，能解开两人之间的结。可事实却是，这场重逢简单得像一杯白开水，没有波澜，没有拉扯，只有她心里像被投入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散不去。
“不应该啊。”李可儿的消息带着满满的疑惑，“你和砚倾以前不是……”
再怎么说，也不该生疏到这种地步。
“没什么应不应该，他没欠我的，我也没欠他的。”
“可是你们当初……”
“我喝了酒，有点困，先睡了。”
孙柠鲨打断了对话，熄灭手机屏幕，将其扔到床头柜上。她拉过被子蒙住头，黑暗里，心跳声格外清晰，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王砚倾那句平淡的“好久不见”，乱得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
……
黄油收到消息时，眼皮己经在打架，他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看见发件人是王砚倾，瞬间清醒了大半，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去哪啊？”同宿舍的王CC抬头，看见黄油慌慌张张地找外套，好奇地问道。
“砚倾哥说让我下去帮忙扛人，估计是梁胖胖又喝多了。”黄油套上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
楼下的停车场里，王砚倾正扶着车门，梁胖胖像滩烂泥似的靠在他身上，原本就壮实的人，喝了酒更是沉得像灌了铅，王砚倾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车后座拖出来，让他靠在车身上坐好。
“砚倾哥。”黄油喘着气跑过来，额头上还沾着细汗。
“来，搭把手，把他架到楼上。”王砚倾说着，将梁胖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又示意黄油扶着另一边。
梁胖胖被拽得疼了，闷哼一声，总算睁开了眼，眼神却依旧迷离。他盯着身边的黄油，看了半天，把人认成了王砚倾。
“砚倾，你咋瘦了？”
“胖胖哥，我是黄油，不是砚倾哥。”黄油偷偷瞄了一眼王砚倾的脸色，小声解释道。
跟喝醉的人根本没法讲道理，王砚倾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冲黄油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搭话。
可梁胖胖却不依不饶，胳膊一使劲，把黄油拉得更近了些，舌头打卷地絮叨起来：
“你说你，别扭个啥劲儿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砚倾啊，真不是我说你，好不容易见到柠鲨……”
“好不容易见着了……你咋不跟人多说两句？”
他一边说，一边用大掌在黄油的后背重重拍了两下，力道大得让黄油差点咳嗽。
“见着柠鲨，你为啥一副跟她不熟的样子？以前你们俩不是天天黏在一块吗？”
听见“孙柠鲨”三个字，黄油心里一紧，又谨慎地抬眼瞧了瞧王砚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握着梁胖胖胳膊的手，指节却悄悄泛了白。
“虽然你从来没说过……没说你还惦记她……但是、但是我还不了解你吗？”
“你明明就，就没忘……唔……”
梁胖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他挣扎了两下，眼神越来越涣散，后面的话也变成了含糊的嘟囔。
王砚倾面不改色地松开手，和黄油一起，费力地架着梁胖胖往宿舍楼走。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床上，王砚倾又把他悬在床边的脚踢回被子里，扭头看向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黄油：“行了，你赶紧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训练。”
“好，那我回去了砚倾哥。”黄油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砚倾啊，别倔……”梁胖胖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声音越来越低，“再错过……就真的没机会了……”
后面的话被他闷进被子里，模糊不清。王砚倾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才伸手替他关上灯，轻轻带上门，转身离开。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渐渐熄灭，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
李可儿一开始根本不信孙柠鲨的话，首到第二天去训练基地，看见王砚倾在练混双，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和搭档配合得默契十足，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发球、接球、扣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之前更专注，透着股“无欲无求”的劲儿。
昨天的晚宴，好像真的没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李可儿靠在训练场的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王砚倾，心里犯嘀咕：难道孙柠鲨己经不再是那个能影响他情绪的人了？
她想起以前——只要孙柠鲨在看台上，王砚倾打球时的眼神都会亮几分；只要孙柠鲨稍微皱下眉，他就会凑过去问东问西。可现在，他连提到孙柠鲨的名字，都能保持面无表情。
看来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李可儿想，人、事、物，甚至曾经那么炽热的喜欢，都会被慢慢磨平。
……
从那之后，孙柠鲨和王砚倾就再也没见过面。明明住在同一个小区，甚至偶尔去同一家超市买东西，却总能完美地错开——她早上出门时，他己经去了训练基地；她晚上回来时，他的车还没出现在停车场。
孙柠鲨倒也乐得这样，她开始享受独身生活：早上不用赶时间做双人份的早餐，晚上可以窝在沙发上看剧到深夜，周末还能约着李可儿去逛画展。除了妈妈高女士时不时的电话“轰炸”，催她找对象，其他的都算得上完美。
这天，日上三竿，孙柠鲨还在梦里和美食约会，手机却像定了时的闹钟，一通接着一通地响，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柠鲨啊，起床没？妈妈跟你说个事。”电话里，高女士的声音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孙柠鲨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刚醒，妈，咋了？”
“妈妈有个同事的儿子，这段时间调职到北京了，就在你住的那个区！我跟他妈妈聊了聊，想着让你们俩见一面，都是同龄人，也好互相照应。”
“妈，我……”孙柠鲨刚想拒绝，就被高女士打断了。
“你先听我说完！我看过那小伙子的照片了，长得可俊了，白白净净的，个子也高，一米八五呢！你不就喜欢这种类型吗？而且人家工作也稳定，在国企上班，福利待遇都好……”
接下来的三分钟，高女士把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士夸得天花乱坠，从工作夸到性格，再到生活习惯，恨不得把人说成“完美对象”。
孙柠鲨的睡意彻底没了，她靠在床头，等着高女士说完，刚要开口说“我不想去”，就听见高女士补了句：“这几天妈妈也没事，正打算看看去北京的车票，到时候陪你一起见……”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孙柠鲨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了。她太了解妈妈了，要是自己不答应，说不定真的会跑过来“监督”她。
“这才对嘛！认识认识总归没坏处，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高女士的语气立马缓和下来，又叮嘱了几句“穿着得体点”“别迟到”，才挂了电话。
孙柠鲨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铃声又响了，这次是李可儿。
“柠鲨！这两天队里放假，我去找你玩啊！”李可儿的声音透着股兴奋，像只雀跃的小鸟。
“行啊，不过你估计得晚上过来，或者再晚些。”孙柠鲨应着，起身走到衣柜前，开始挑选出门要穿的衣服。
“咋了？你有安排啊？”李可儿好奇地问。
孙柠鲨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T恤，又挑了条浅灰色的运动裤，搭在胳膊上：“嗯，我妈让我去见个人，说是她同事的儿子，不去还不行。”
“相亲啊？”李可儿一下子就猜中了，语气里带着点八卦。
“我妈说只是‘认识认识’。”孙柠鲨长叹一口气，把衣服放在床上，“不过在她眼里，这跟相亲也没区别。”
“那不就是相亲嘛！”李可儿笑着说，“记得拍张照给我看看，让我帮你把把关！”
“干脆你替我去得了？”孙柠鲨开玩笑道。
“别别别，我可不去当电灯泡。”李可儿连忙拒绝，又劝道，“你也别抵触啊，说不定真的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其实李可儿心里还有句话没说——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孙柠鲨和王砚倾和好的可能性，好像真的不大。之前她好几次让孙柠鲨来训练基地找她，想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可孙柠鲨总是找借口推辞，问她原因，也只是含糊其辞。
两个人都刻意避着对方，连见面都不愿意，又怎么谈和好呢？或许像现在这样，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结局。
“嗯，我知道了，到时候你要过来，提前给我打电话。”孙柠鲨拿起手机，看见妈妈发来的微信，里面是一个名片，备注着“周宁作”。
“妈妈同事的儿子，北京小伙？”李可儿又问。
“不知道，没问。”孙柠鲨点击“添加到通讯录”，等着对方通过，“我妈就说他人挺好的。”
“行，那我不打扰你收拾了，等你好消息啊！”
“好。”
……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孙柠鲨就收到了好友通过的通知。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你好，我叫周宁。”
语气礼貌又简洁。
孙柠鲨回复：“你好，我是孙柠鲨。”
“我知道，久仰大名。”
孙柠鲨并不意外——她之前打乒乓球时，也拿过不少奖项，稍微关注体育的人，大多都知道她的名字。
“那我们待会在哪里见面？”孙柠鲨主动问。
周宁很快发来一个定位，后面还跟着一句：“不着急，你路上注意安全，可以慢慢来。”
“好的。”
聊天框里的对话，客气得像两个刚认识的同事，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相亲时常见的礼貌问答。
……
孙柠鲨提前了五分钟到达约定的餐厅。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这是一家装修简约的西餐厅，门口挂着一串风铃，里面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不像其他西餐厅那么正式，倒多了几分温馨，看来周宁是怕第一次见面太尴尬，特意选了个轻松的地方。
她推开门，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明显。孙柠鲨刚走进来，就看见靠窗的位置上，有一个人站起身，朝她轻轻挥了挥手。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一块简约手表，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在暖黄的灯光下，眉骨显得格外深邃。
他来得比自己还早。
孙柠鲨定了定神，朝他走过去。
“你好，我是周宁。”男人笑着伸出手，声音干净清越，像山间的溪流。
孙柠鲨愣了一下——眼前的人和她想象中的“相亲对象”完全不一样。她原本以为，妈妈介绍的人，会是那种穿着条纹POLO衫，把衣角一丝不苟地塞进裤子里，腰间系着黑色皮带，脚上穿着擦得发亮的皮鞋，手里还提着公文包的“老干部”形象。可周宁作不一样，他的白衬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眼神温和，笑容也很自然，没有丝毫刻板的感觉。
她反应过来，连忙握住那只伸了有一会的手：“不好意思，我是孙柠鲨。”
“没事。”周宁笑了笑，替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吧，我刚到没多久。”
“主要是，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孙柠鲨坐下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语气里带着点被看穿心思的尴尬，“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穿条纹POLO衫，系黑皮带？”周宁接话接得很快，眼底带着点笑意。
“你怎么知道？”孙柠鲨惊讶地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透透的。
“猜的。”周宁替她倒了杯温水，手指贴着杯壁，轻轻把杯子推到她面前，“之前我妈跟我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很严肃的‘奥运冠军’，没想到这么……亲切。”
他的话轻易化解了第一次见面的尴尬，餐厅里的暖光落在两人身上，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我这段时间刚调职到北京，还在熟悉环境。”周宁一边说着，一边翻开菜单，递给孙柠鲨，“刚好高阿姨跟我妈聊天时提到你，说你也在这边，就想着见一面，以后说不定能互相照应。”
“谢谢。”孙柠鲨接过菜单，捧起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放松了不少，“我妈也跟我提过，说你刚过来。”
周宁盯着她看了两秒，语气认真：“其实，你跟我想象中也不太一样。”
孙柠鲨微微挑眉，表情有些疑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之前都是在比赛视频里看到你，穿着运动服，拿着球拍，眼神特别坚定，像个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周宁的眼神很温和，带着点欣赏，“这还是第一次在赛场之外见到你，感觉很……平易近人，没有距离感。”
“难道我看起来很难接近吗？”孙柠鲨下意识地反问。
“不是，是我对奥运冠军自带的滤镜。”
……
不得不承认，周宁是一个礼貌、张弛有度的绅士，也难怪高女士在电话里把他都快吹上天了。
因为他，两人的聊天氛围还算融洽。
“叮铃~”餐厅的门推开，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孙柠鲨下意识回头。
推门而入的人也默契地对上她的目光。
猝不及防的西目相对，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滞住。
王砚倾推开门的手顿住，他自然也看见了坐在孙柠鲨对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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