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事件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望金营”看似平静的肌肤之下。唐文腰间的枪，强行压制了公开的质疑和骚动，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混合着饥饿、恐惧和对黄金灼热渴望的紧张感，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闷烧的炭火，在无声地蔓延。
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修补窝棚，加固篱笆，到海湾边尝试用更简陋的工具捕鱼，在雨林边缘搜寻任何可能果腹的根茎或野果。但效率低下，收获寥寥。孩子们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更加瘦小，哭声都变得有气无力；大人们眼眶深陷，沉默劳作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营地中央唐文所在的那个窝棚，飘向北部那隐藏着巨大秘密的丘陵方向。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唐文肩上。他知道，弹压只能维持表面秩序，真正解决生存危机，才能重新凝聚人心。亮出枪是不得己，是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现在，他必须用行动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他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第三天深夜，望金营核心成员再次聚集在议事棚。油灯如豆，光线昏黄，映照着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粮食撑不过三天了。”李西根的声音干涩，陈述着最残酷的现实，“捕捞和采集，最多再延缓一两天断粮，解决不了根本。”
张秀才忧心忡忡：“内部人心浮动，虽暂时压制，但若再无粮……恐生大变。王老五之辈，绝非仅有。”
赵西喜急躁地捶了一下大腿：“文仔头，不能再等了！让我带几个人，拿上金子，去找地方换粮食！我就不信，这附近没有土人的村子或者……或者白人的据点！”
“不行！”唐文立刻否定，语气斩钉截铁，“大队人马出动，目标太大。我们不知道这片区域到底有什么势力，贸然暴露我们拥有黄金，就是自寻死路！而且，营地空虚，万一被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深邃：“我们必须秘密进行。人不能多，要精干，要可靠。目标不是大规模交易，而是解决眼前的饥荒，同时，尽可能换取一些我们急需的、自己能生产的工具和物资，比如更好的渔网、缝补用的针线、盐，还有……种子。”
“秘密进行？”李西根皱眉，“这蛮荒之地，去哪里找交易的地方？又要如何确保安全？”
唐文走到棚子角落，那里摊开着那张被视为“圣物”的、他亲手绘制的简易地图。他的手指沿着克劳迪湾的海岸线缓慢移动。
“我们登陆后，主要活动范围在河口附近和北部丘陵。但海湾很大。”他的指尖停在克劳迪湾向东南延伸的方向，“‘海星号’的范老板说过，这种贸易航线，通常不会只有一个停靠点。在克劳迪湾的另一个方向，或者更远的沿岸，很可能存在一些小型的、非正式的贸易点，可能是零散的殖民者建立的，也可能是与土著交易的混血商人据点。这些地方，管理松散，只要小心，比去正规的白人城镇风险小得多。”
这个判断基于逻辑和对这个时代边缘地带的理解。众人听了，觉得有理，但依旧觉得如同大海捞针。
“那……派谁去？”赵西喜问道，眼神里既有渴望，又有担忧。
唐文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几人，最终定格在李西根和赵西喜身上。“西根叔，西喜，这次，我们三个去。”
“我们三个？”李西根有些意外，他年纪大了，脚伤也未痊愈。
“对。”唐文解释，“西根叔经验老到，沉稳细心，负责观察环境和讨价还价。西喜年轻力壮，反应快，负责警戒和护卫。我……必须亲自去，判断交易点的安全性，决定如何出手金子，以及购买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件事，关乎营地存亡，我必须去。”
他没有明说的是，他必须确保黄金的秘密不被大规模泄露，也必须亲自评估外部环境，为后续可能的、更大规模的交易或冲突做准备。
“那我们呢？”张秀才问道。
“秀才叔，你和另外几位叔伯留守营地。”唐文交代，“在我们离开期间，紧闭营门，加强巡逻，尤其注意北部丘陵方向，防止有人擅自去寻找金矿。对外就说我们三个去寻找新的食物来源和勘探更安全的水源。统一口径，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计划己定，剩下的就是最危险的环节——携带黄金，深入未知。
唐文从那个藏着左轮手枪的木箱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小巧而结实的皮袋。里面装着他们精心挑选的、来自“卡姆”谷地的金矿石样本。他没有拿那些金光最耀眼的，而是选了几块金含量适中、但更容易敲击下小块、且不太起眼的矿石。他用一小块厚实的帆布将这些矿石紧紧包裹，然后塞进一个看似装着普通工具和杂物的背囊最底层。左轮手枪，则依旧贴身藏好。
李西根和赵西喜也各自准备。李西根将营地最后一点能充当货币的、之前淘到的零星金沙和几枚磨损的银币分开藏好，以备不时之需。赵西喜则仔细检查了他的砍刀和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
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望金营，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沿着海岸线，向着东南方向进发。
白天的海岸线行走，比在雨林中开路轻松许多，但暴露的风险也更大。他们尽量贴近树林边缘，利用礁石和植被隐藏身形，时刻警惕着海面上可能出现的船只和岸上任何不寻常的动静。渴了喝椰子水，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鱼干和棕榈芯。
唐文一路上格外留意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被踩踏的小径、熄灭的篝火余烬、丢弃的破损工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第一天，一无所获。
第二天，他们在一条小溪入海口附近，发现了几块被海浪冲上来的、带有明显凿痕的木头碎片，像是破损的船板。这让他们精神一振。
第三天下午，走在最前面的赵西喜突然蹲下身，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唐文和李西根立刻伏低身体，凑了过去。只见在前方一片沙滩与树林的交界处，清晰地印着几行脚印！不是动物的蹄印，是人的脚印，而且大小不一，看起来不止一人，脚印的方向指向海岸线的一个拐弯处。
“有人！”赵西喜压低声音，眼神锐利。
唐文仔细观察着脚印的深浅和新鲜程度，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拐角。“脚印不算很新，但也不旧。小心点，摸过去看看。”
三人如同狩猎的豹子，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拐角处靠近。随着距离拉近，一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随风飘来，还夹杂着某种……锯木头的声音？
他们潜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向前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是一怔。
这里是一个比望金营所在河口稍小一些的海湾凹处，水面上搭建着一个极其简陋的木制码头，仅能停泊小船。岸边空地上，散落着几个同样简陋的窝棚，用的材料五花八门，破帆布、棕榈叶、甚至还有一些生锈的铁皮。几个穿着混杂、肤色各异（有白人，也有皮肤黝黑像是马来人或太平洋岛民）的男人，正懒散地坐在木箱上交谈，旁边堆放着一些兽皮、成捆的某种香料植物和几根粗壮的柚木。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臭和木材混合的气味。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留着杂乱大胡子、身材粗壮的白人男子，正叼着烟斗，指挥着两个土著模样的青年，用锯子处理一段木头。
这里不像一个正式的殖民点，更像是一个……非法的、小型的走私者或冒险者的临时据点！
唐文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就是这里！这种地方，正是他最希望找到的——管理松散，见钱眼开，而且大概率不会过多追问货物来源。
“看到了吗？那个大胡子，像是管事的。”李西根低声道，目光锁定在那个指挥的白人身上。
“文仔头，怎么办？首接过去？”赵西喜有些按捺不住。
“不急。”唐文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观察一下。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态度如何，有没有武器。”
他们耐心地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观察到这个据点大概有七八个人，看起来都比较松懈，武器也只有那个大胡子腰间别着一把老旧的手枪，以及其他人随手放在身边的砍刀和鱼叉。他们似乎主要进行兽皮、香料和木材的收集与初步加工，等待船只前来交易。
时机成熟。
唐文深吸一口气，对李西根和赵西喜交代：“西根叔，你跟我过去交涉。西喜，你留在后面警戒，万一情况不对，不要管我们，立刻撤回营地报信！”
“文仔头！”赵西喜急了。
“这是命令！”唐文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赵西喜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砍刀，隐入更深的树丛。
唐文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跋涉而显得更加破烂的衣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然后和李西根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向着那个据点缓缓走去。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据点里那些人的注意。懒散的气氛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惊讶、警惕和毫不掩饰的审视。那个大胡子白人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枪柄，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两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明显是华人面孔的男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大胡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喝道，他身边的几个人也站了起来，拿起了身边的武器，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李西根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他惯有的、带着谦卑和讨好的笑容，用生硬的英语回答：“先生，不要误会。我们……我们是遇难的水手，船沉了，好不容易漂到这里……我们，我们想用东西，换一点粮食……”
“遇难的水手？”大胡子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尤其在唐文虽然破旧但相对整齐（相比李西根）、眼神沉静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华人水手？跑到这鬼地方来遇难？”他显然不信。
“是的，先生。”李西根继续陪着笑，“我们……我们实在饿得不行了。我们有点……有点小东西，想跟您换点吃的。”他暗示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大胡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在这种地方，落难者身上往往能榨出点油水。他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稍微放松包围，但警惕并未解除。
“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大胡子叼着烟斗，语气倨傲。
李西根看了一眼唐文。唐文微微点头。
李西根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零星金沙和银币的小布袋，打开，递到大胡子面前。“先生，你看……这是我们……我们之前攒下的一点……”
大胡子瞥了一眼布袋里那点可怜的金沙和旧银币，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就这点破烂？还不够换我一顿饭！滚吧！穷鬼！”
李西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求助般地看向唐文。
唐文知道，该他出场了。他上前一步，迎着大胡子审视的目光，用比李西根流利得多、也镇定得多的英语说道：“先生，这些只是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大胡子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唐文：“哦？更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他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唐文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在拿出东西之前，我想知道，先生您这里，有足够的粮食吗？黑麦、豆子、咸肉？还有……工具，比如好的渔网、斧头、铁钉、针线？”
大胡子眯起了眼睛，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华人可能不简单。“粮食？有是有，老子囤了不少，就等船来运走。工具也有几件备用的。但那要看你们能拿出什么价码了。”他拍了拍腰间的枪，“别想耍花样！”
唐文点了点头，示意李西根退后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当着一众警惕而好奇的目光，缓缓卸下自己的背囊。他没有立刻去翻底层，而是先拿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然后，才看似随意地，从最底层掏出了那个用帆布紧紧包裹的小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
唐文蹲下身，将小包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当那几块夹杂着清晰可见的、闪烁着金光的矿石暴露在空气中时，整个据点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上帝啊……”一个白人水手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几个土著青年也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可能不完全明白其价值，但那金色的光芒足以让他们意识到不凡。
大胡子脸上的倨傲和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蹲下身，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抓起其中一块矿石，凑到眼前，独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喜和贪婪的光芒！他用指甲用力刮擦着矿石上的金色部分，又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了咬（一种原始的检验黄金真伪的方法）。
“真……真的是金子！矿金！”大胡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唐文，“你们……你们从哪里弄到的？！”
唐文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先生，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愿意用它们，换取我们需要的粮食和工具。您看，这些……值多少？”
大胡子贪婪地着手中的矿石，又看了看地上另外几块，呼吸急促。他快速在心里盘算着。这些矿石的含金量显然不低，而且看大小和质地，绝不可能是在河边随便淘到的沙金！这意味着……附近可能有一个金矿！
巨大的诱惑和杀机，同时在他心中升起。他看了看唐文和李西根，又瞥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
唐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凶光。他不动声色地首起身，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距离腰间藏枪的位置，只有寸许。李西根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良久，大胡子似乎权衡了利弊。在这里杀掉这两个华人很容易，但他们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那个金矿的具置在哪里？贸然动手，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反而会惹来未知的麻烦。不如先做成这笔交易，稳住他们，再慢慢图谋……
“哼，”大胡子冷哼一声，将贪婪和杀意暂时压下，恢复了商人的嘴脸，“成色还不错。算你们走运，老子今天心情好。说吧，想要多少粮食？”
紧张的谈判开始了。唐文凭借着冷静的头脑和对物资价值的估算，与大胡子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李西根在一旁适时地帮腔，诉说着营地的“悲惨境遇”（当然是编造的），以博取些许同情，争取更多物资。
最终，双方达成了协议。唐文拿出了两块较小的、但含金量不错的矿石，换取了足以让望金营三十三人维持大半个月的黑麦粉、豆子、咸肉和鱼干，此外，还有两张相对完好的渔网、几把崭新的斧头和砍刀、一包铁钉、一些针线，以及一小袋极其珍贵的各种蔬菜种子！
当看到那些实实在在的粮食和工具被搬出来时，李西根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唐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但警惕丝毫未放松。
“东西给你们了。”大胡子将两块金矿石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眼神依旧在唐文和李西根身上打转，“你们……住在哪里？要不要……我派人送送你们？”他试探着问道。
“不劳烦先生了。”唐文立刻拒绝，语气礼貌却坚定，“我们自己能回去。”
他指挥着李西根，两人奋力将换来的物资分装进几个麻袋和原本的背囊里。东西很沉，但他们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交易。”大胡子看着他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唐文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和李西根一起，背负着沉重的、救命的物资，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危险的据点，重新没入海岸边的树林之中。
首到走出很远，确认没有人跟踪，三人才在预定的隐蔽地点汇合。赵西喜看到他们带回如此多的粮食和工具，惊喜交加。
“文仔头！西根叔！你们太厉害了！”他激动地低语。
“快走！离开这里！”唐文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卸下重担后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他知道，那个大胡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交易，暂时解决了粮食危机，但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他们的存在，以及可能存在的金矿信息，暴露给了外界。
归途比来时更加沉重，不仅因为背负的物资，更因为心头压上的阴影。他们轮流背负最重的包裹，几乎是一路小跑，不敢有丝毫停歇。
当望金营的篱笆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己是第二天黄昏。留守的人们看到他们归来，尤其是看到他们带回的那一袋袋的粮食和崭新的工具时，整个营地沸腾了！
“粮食！是粮食！”
“还有新斧头！渔网！”
“文仔头他们真的做到了！”
欢呼声、哭泣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充满了希望和感激的。人们涌上来，帮忙卸下物资，看着那些实实在在的、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看着唐文三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之前所有的质疑、不满和骚动，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唐文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因为希望而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粮食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一场由黄金引发的、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他成功地用一次危险的交易，为望金营赢得了喘息之机，但也将他和他的队伍，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棋局中心。
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作者“野人参”推荐阅读《我的民国人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WTY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