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傅承屿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白天客厅里发生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林晚星应对他母亲和那些亲戚时，那种不卑不亢的姿态，条理清晰的言辞，以及最后那桌看似家常、却处处用心的菜肴……
这和他认知中的那个林晚星，相差甚远。
他最初认识的她，是带着家族破灭的绝望，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在协议上签下名字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后来，她努力模仿苏清，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取悦他的姿态，却又在无人处流露出迷茫和自我厌恶。
再后来，她似乎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他的冷漠而暗自神伤。
首到……她听到了那句“她只是替身，哄她听话而己”。
从那一刻起，她收起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冰冷的演员。
他以为那就是她的全部了。一个被伤透心后，用冷漠来自我保护的女人。
可今天，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冷静，智慧，坚韧。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不动声色的锋芒。
她不是只会依附他的菟丝花，也不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她是一块被泥沙掩盖的美玉，如今，泥沙褪去，露出了内里温润却坚硬的光华。
这种认知，让傅承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
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
这种欣赏，与他记忆中对苏清那种带着滤镜的、怀念式的欣赏完全不同。苏清是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像精致易碎的艺术品。
而林晚星……她更像一棵生长在峭壁上的树，根系深扎，独自迎接着风雨。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傅承屿收敛心神，沉声道。
门被推开，林晚星站在门口。她穿着家居服，神色平静。
“有事？”傅承屿有些意外。这是她在那次书房谈话后，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林晚星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的书桌上。
“这份资料，你可能需要看一下。”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情绪。
傅承屿拿起文件，翻看了一下，是他最近正在洽谈的一个海外项目的背景资料，涉及一些当地最新的环保法规和技术标准。这份资料非常详尽，甚至标注了一些连他团队都未曾注意到的潜在风险点和机遇。
“这是……”他抬起眼，看向她。
“我研究所的一个合作方，刚好在那个领域有深入的研究。这些是他们内部的一些非公开数据和趋势分析，我觉得对你们的项目评估有帮助。”林晚星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傅承屿看着手中的文件，目光深邃。这份资料的价值，他比谁都清楚。可以让他规避掉至少数千万的潜在损失，甚至抓住一个新的市场机会。
她不是在讨好他，也不是在炫耀。她只是平静地提供了她认为有价值的信息，仿佛这是她份内之事。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问，目光紧紧锁住她。
林晚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我们是合作关系，傅总。项目的成功，对傅氏有利，而傅氏的稳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符合我目前的需求。这只是一个基于共同利益的、理性的信息共享。”
合作关系。共同利益。理性。
她将他们的关系，定义得如此清晰，如此……冰冷。
傅承屿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又出现了。
他宁愿她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接近他，哪怕是算计，也好过现在这种纯粹的、公事公办的疏离。
“你倒是……时刻记得我们的协议。”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林晚星微微颔首：“当然。白纸黑字，不敢或忘。”
她顿了顿，补充道：“资料送到了，我就不打扰傅总工作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林晚星。”傅承屿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傅承屿看着她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想问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却变成了一句：“今天……应付我母亲，辛苦你了。”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他会说的话。
林晚星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侧过半边脸，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分内之事而己。”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毕竟，维持‘傅太太’的体面，也是协议的一部分。傅总不必客气。”
分内之事。协议的一部分。
她再次用他最熟悉的界限，将他隔开。
傅承屿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留恋地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继续的对话。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傅承屿靠在椅背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有动作。
他想起母亲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你这个妻子，恐怕没那么好掌控。”
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她不是不好掌控，而是……根本无法掌控。
她有着独立的思想，清晰的边界，以及……一颗似乎再也无法被温暖的心。
他曾经拥有过她的懵懂、她的挣扎、甚至可能……还有过她短暂萌生的爱意。
但他亲手将那些都摧毁了。
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冷静、理智、将所有情感剥离得干干净净的林晚星。
一个只与他谈论“协议”和“共同利益”的合作者。
这明明是他最初想要的。
可为什么，当这一切成真时，他的心口会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一种强烈的、失控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攫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去关注她，去探究她平静表面下的真实想法，甚至……去在意她那份冰冷的“理性”。
这种在意，让他感到烦躁，也让他感到……一丝危险的吸引。
他拿起桌上那份她送来的文件，指尖着纸张的边缘。
这份资料，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曾经那句“她只是替身”的论断上。
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是林晚星。
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也从未试图去了解，却在此刻，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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