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铜镜里映出三张破碎的脸。
沈流萤执玉梳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镜面裂纹将自己分割成数个陌生影像。左边那片映着苏亦梅惯用的右手姿势,右边却固执地保持着沈流萤的左手握法——穿越三年,这具身体始终在两个灵魂间摇摆。
“右手。”
陆清远的声音从镜中阴影里浮出来,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耳膜上。他不知何时立在身后,官服下摆还沾着夜雨的湿气。
沈流萤指尖微颤,玉梳从左手换到右手。镜中裂痕恰好横贯眉眼,将苏亦梅的温婉割出沈流萤的锐利。这面今晨才被他摔碎的镜子,此刻正用无数碎片凝视着他们。
“刘管家的事打点好了?”她故意让梳齿卡在发结里,借着调整角度的机会,瞥见他袖口新染的墨痕——与伪造《武侯兵略》的松烟墨同色。
陆清远冷笑时露出被药渍染黄的牙:“摄政王府要你新写的话本抵罪。”他逼近镜面,指节重重压上裂缝,“《机关鸢传奇》?你影射朝局的本事见长。”
铜镜在他掌下发出细微呻吟。沈流萤透过裂纹观察他瞳孔,药物造成的浑浊里跳动着异常光亮。忽然想起昨夜幻象中执棋的手——拇指疤痕与陆清远常年握笔的位置重合。
“父亲在祠堂跪了整夜。”她转开话题,左手悄无声息滑进袖袋。金属书签的冰凉触感让她骤然一惊:今早镜中胎记的位置,比昨日偏移了半分。
陆清远突然弓身剧咳,慌忙探向多宝阁暗格。沈流萤假意整理胭脂盒,眼角掠过他抓出的青釉葫芦瓶——不是三年前见过的白瓷小瓶了。
“看什么?”他猛地转身,药粉沾在唇边像溃烂的疮。
沈流萤低头抚过镜框裂痕:“想起母亲说过,碎镜不宜久留。”
这句话让陆清远瞳孔骤缩。他暴怒地扣倒铜镜,木框裂开细缝:“别学你母亲说话!”喘息声混着药瓶摇晃的响动,在晨光里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药瓶倾侧的瞬间,沈流萤看见瓶底篆文:癸卯制。而三个月前他模仿她笔迹时,用的还是壬寅年的旧瓶。
窗外忽然传来丫鬟惊叫:“老夫人呕血了!”
陆清远匆匆离去时带翻了绣墩。沈流萤迅速探查暗格——除新旧药瓶外,竟躺着那支失踪的翡翠发簪。这是苏亦梅的嫁妆,上月他说早己典当换药。
她扶正铜镜,在多重裂缝构成的扭曲映像里,发现自己左腕七星正隐约构成勺柄指向北方。与昨夜幻象里黑玉棋子落定的方位重合。
袖中书签骤然发烫。没有幻象,只有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病房心电监护仪的绿光、穿越夜的雷暴、陆清远跪求她时的眼泪、婆婆呕出的黑色血块......
最后定格的,是镜中这双属于沈流萤的眼睛。
雨又下大了。
水珠砸在屋檐上,像无数指甲在抓挠棺木。沈流萤走到窗边,看见小荷撑着破伞跑过庭院,泥水溅湿了裙裾。
“夫人!”小荷喘着气递来药包,“大夫说这味川贝得现煎......”
话音未落,正房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人同时望向声音来处,窗纸上映出婆婆挥舞手臂的剪影。
沈流萤解开药包,指尖捻过暗黄的贝母。这是第三副药了,前两副都原封不动倒在花盆里。
“搁厨房吧。”她忽然很想碰碰书签,“再去库房取面新镜。”
小荷瞪大眼睛:“可老爷说......”
“就说是我要照伤口。”沈流萤伸出左手,腕间胎记旁有道新鲜划痕——今晨拾碎镜时割的。
待丫鬟走远,她锁上门扉。金属书签贴着掌心,凉意顺血脉游走。这一次幻象来得迟缓,只有些模糊色块:靛蓝官袍翻飞,朱红廊柱倾倒,最后是漫天纸钱混着玉兰花瓣飘落。
没有血。这反而让她心悸。
敲门声打断凝视。陆清远立在雨幕里,官帽滴着水:“摄政王府后日要见到话本。”
他递来一卷澄心堂纸,沈流萤接过时嗅到墨臭里混着酸败气息。这种纸通常用于抄录奏章。
“《机关鸢》只剩结局未写。”她故意让纸张擦过他指尖,“只是这鸢鸟若飞太高,会不会瞧见不该瞧的?”
陆清远瞳孔缩了缩。远处忽然传来婆婆的哭嚎,他像得救般转身:“母亲唤我。”
沈流萤望着他几乎是逃跑的背影,低头展开纸卷。空白处沾着几点橙红——是只有兵部急报才用的朱砂印泥。
雨声渐密时,她摊开左手。掌纹被昨夜划伤截断,而胎记第七星正落在断纹尽头。穿越那夜医生说过,她左手生命线长得异乎寻常。
小荷抱着新镜回来时,看见夫人正对着空墙微笑。那面摔碎的菱花镜被端正摆在案上,裂纹间插着三炷线香。
“夫人在祭拜什么?”
“祭拜三年。”沈流萤抚过镜中破碎的额角,“去请陈掌柜来,就说《机关鸢》要加印特典。”
铜镜突然发出蜂鸣。某道裂缝里,隐约映出窗外经过的玄色衣角——袖口云纹与幻象中如出一辙。
沈流萤猛地推开窗。雨幕空濛,只有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粘在窗棂上,像谁遗落的指甲。
她蜷紧左掌,胎记灼痛如新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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