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撞得哐当响,陆明理跌跌撞闯进来,官袍前襟沾着深一块浅一块的酒渍。
“《机关鸢》呢?”他冲着沈流萤咆哮,半截戒尺重重敲在桌案上,“摄政王府催了三天!”
唾沫星子混着隔夜酒气喷在她脸上。
沈流萤垂首盯着青砖缝,目光却落在他撕裂的右袖口——那里沾着墨迹,不是陆府常用的桐油烟墨,而是特制松烟墨。与她前夜在伪造婚书契上嗅到的气味一致。
“公公息怒。”她声音轻得像玉兰花瓣落地,“就快写完了。”
陆明理突然泄了气,瘫进黄花梨圈椅里。
“陆家三代清誉啊......”他手指无意识抠抓扶手,包浆的木头上留着无数这样的旧痕,“你可知昨日吏部考评,清远又是个丙等?”
窗外雨声渐密。
沈流萤袖中的金属书签突然变得冰凉。左腕胎记隐隐发烫。
短暂幻象闪现:不再是漫天血光,而是戴着铁链的脚踝踏过碎裂的陆府匾额。玄色官靴,袖口云纹与她碎镜中所见一模一样。
她不动声色扶住多宝阁,指尖触到那个滚落过的青釉药瓶。
“癸卯制”的瓶底,此刻摸起来竟有些温热。
“老爷!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您、您刚才在醉仙楼......把摄政王府的刘管家给打了!”
茶盏“啪”地落地,碎瓷混着茶水西溅。
陆明理嘴唇哆嗦:“我......我打的?”
“您醉得厉害,说刘管家抢了您常坐的雅间......”管家声音发颤,“抄起砚台就、就砸过去了......”
沈流萤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声。
幻象正在逼近。
陆清远闻讯赶来,脸色比官服上的鸂鶒补子还灰败。他甚至不敢看父亲,只低头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
沈流萤看得分明——他虎口处因长期模仿她字迹而生的茧子旁,多了一道新鲜的细小划伤。
“逆子!”陆明理突然暴起,抓起戒尺抽向儿子,“都是你!若非你先前得罪刘管家,何至于此!”
陆清远不闪不避,戒尺抽在肩头发出闷响。
“父亲教训的是。”他声音干涩,“儿子这就去摄政王府请罪。”
“请罪?你拿什么请?”陆明理一脚踢翻脚踏,“三百两!王府开口就要三百两汤药费!陆家现在连三十两都凑不齐!”
婆婆的哭声从后院由远及近。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扑进来抱住陆明理的腿,“当初就说别惹王府的人,你们偏不听!”
沈流萤悄悄退到窗边。
院墙边那株玉兰,最后几片顽强的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她攥紧袖中书签,那不属于此世的冰凉,成了与即将到来的风暴之间唯一的阻隔。
“流萤。”陆清远突然转向她,眼神闪烁,“你......《机关鸢》后续剧情如何?”
她微微一怔。
这节骨眼上,他竟关心话本剧情?
“机关鸢飞至九重天,发现云端另有城池。”她谨慎作答,“城中人皆戴铁面具。”
陆清远喉结滚动:“然后呢?”
“然后......”她故意停顿,“机关鸢被射落了。”
他脸色瞬间惨白。
婆婆突然止住哭声,死死盯住沈流萤:“你实话告诉娘,这话本里写的,是不是在影射什么?”
窗外惊雷炸响。
沈流萤腕间胎记灼痛骤起。幻象中那玄色官靴正踏过回廊青石板,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媳妇不敢。”她低头掩饰面上异色,“只是寻常传奇故事。”
“寻常?”陆明理冷笑,“我虽醉酒,却记得刘管家倒地前喊了句‘你们陆家好大的胆子,连那件事都敢写’!”
那件事?
沈流萤心头一紧。《机关鸢》她只写了机关术与权谋斗争,还有什么能触及王府禁忌?
除非......
她突然想起穿越前在病房看的史料——本朝摄政王的生母,疑似与前朝巫族有关。
而《机关鸢》最新章里,她无意间写了“铁面人皆额生异纹”。
“父亲误会了。”陆清远突然插话,声音急促,“刘管家说的是‘你们陆家好大的胆子,连这地方都敢来’,指的是醉仙楼雅间的事。”
他袖口在微微发抖。
沈流萤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败气息——与他今晨服用的药丸味道相似,却更浓烈。
“老爷!王府来人了!”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说、说要是交不出三百两,就拿宅契抵债!”
雨声骤急。
陆明理瘫坐椅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婆婆的哭声又起,比先前更凄厉。
沈流萤透过雨幕望向前厅方向。
来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轻轻抚过左腕胎记,第七星正隐隐发烫。幻象中戴铁链的脚踝、踏碎匾额的官靴、袖口云纹......即将在现实中一一对应。
“更衣。”她突然吩咐呆立一旁的小荷,“取那件丁香色暗纹褙子。”
那是她嫁入陆家时备下的,三年来只穿过两次。
一次是洞房夜,一次是今日。
小荷慌乱翻找衣箱时,沈流萤悄然后退半步,指尖掠过博古架底层。
青釉药瓶不见了。
今晨还在此处的“癸卯制”新瓶,此刻只剩一个淡淡的圆形积尘印记。
她抬眼看向陆清远。
他正扶着多宝阁站稳,左手不着痕迹地缩回袖中。就在那一瞬,沈流萤看见他中指内侧有一小块新鲜墨迹——正是特制松烟墨的颜色。
与陆明理袖口、伪造婚书契上的墨迹,同出一源。
“少夫人......”小荷捧来褙子,声音发颤,“前厅来了好多带刀的......”
沈流萤任她伺候更衣,目光扫过窗外。
玉兰树下,几个玄衣人影无声而立。雨幕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唯有一人袖口云纹在电光中清晰一现。
与她幻象中所见,分毫不差。
“走吧。”她系好衣带,金属书签的冰凉透过布料贴着肌肤,“别让王府的人等久了。”
经过陆清远身边时,他忽然低语:“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别承认《机关鸢》是你写的。”
她脚步微顿。
这话不像维护,倒像警告。
“夫君在怕什么?”她轻声问,“是怕王府追究话本,还是怕他们查出别的?”
陆清远瞳孔骤缩。
前厅方向传来兵器碰撞声,夹杂着管家惊恐的求饶。婆婆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沈流萤深吸一口气,迈出门槛。
雨更大了。
青石板上积水映出破碎的天空,一如她今晨在碎镜中看见的三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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