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园的雕花木门在晚风中吱呀轻响，李婉君站在门槛处，素青色旗袍的褶皱被穿堂风轻轻掀起。
她望着正厅中央那排鎏金镶玉的列祖牌位，耳坠上的旧珍珠随呼吸轻晃，撞出细碎的光。
“新妇入门，按陆家族规，当向列祖牌位三叩首，宣誓忠贞。”
陆启山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沸油里。
这位陆家最年长的长辈拄着嵌翡翠的龙头拐杖，白发在红烛下泛着银霜，目光如刀剜过李婉君的肩背。
正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执礼嬷嬷不知何时捧着织金蒲团跪到牌位前，团上金线绣的“礼”字在烛光里泛着刺目的光——这是陆家百年传下的规矩，从前每任少奶奶入门都要行这大礼，头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是融入血脉的臣服。
李婉君的指尖抵在旗袍开衩处，那里缝着块旧手帕，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阿君，人可以穷，但脊梁不能弯。”父亲送她去医院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像根烧红的铁钎戳进她发颤的心脏。
她抬步向前，绣着玉兰花的鞋尖擦过蒲团边缘。
满堂目光跟着她的影子移动，陆铭川的冷笑混着沈姨娘的香粉味飘过来，陆振南的茶盏在案几上碰出脆响——他们都在等，等这个从市井里爬出来的女人跪下去，等看她的骄傲碎成泥。
李婉君在蒲团前三尺站定。
她望着牌位上“陆氏列祖考妣”几个烫金大字，想起第一次来陆家时，门房老吴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糕；想起陆沉舟加班到凌晨，还会给她带束沾着露水的洋桔梗；想起昨天在医院，父亲攥着她的手说“阿君做得对”。
她弯下腰，脊背绷成一根弦。
这一鞠躬足有九十度，发间木簪垂落的流苏扫过膝盖：“我敬的是血脉传承中的善意与责任，而非等级尊卑。此礼，敬先人，也敬生者。”
抬头时，她的目光扫过陆启山紧绷的下颌线，扫过沈姨娘涂着丹蔻的指尖——那根手指正捏着翡翠镯子，骨节发白；扫过陆铭川端着红酒杯的手，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细碎的波。
“乡野之女，连规矩都不懂。”沈姨娘的声音像片薄冰，“当年陆家大少奶奶入门，可是跪了整整三柱香……”
“沈姨母。”陆启山突然开口，拐杖在地上点出一声闷响。
他盯着李婉君挺首的脊梁，喉结动了动——这姑娘终究行了礼，只是没按旧规。
若真要逼迫，倒显得陆家仗势欺人，传出去于陆沉舟的口碑无益。
入席时，小桃的抽噎声几乎要绷断。
李婉君被引到偏厅角落的木桌前，桌布洗得发白，旁边坐着擦银器的吴伯和两位扫院子的老嬷嬷。
主厅的水晶吊灯在雕花隔断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听见管家低声说“这是老例，新妇未立威前……”
“小姐……”小桃攥着她的袖口，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
李婉君摸了摸她的头，从随身布包里取出只粗陶小罐。
罐盖掀开时，薄荷的清凉味漫出来——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糖，她总在花店备着。“吴伯，张妈，王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闪婚后，财阀大佬他日夜沦陷 ”她把糖粒分到众人掌心，“甜一点，苦就少了。”
张妈接过糖的手在抖。
她伺候陆家西十年，从未有主子在宴会上分给佣人糖果，更别说用这样温软的语气说话。
糖块含进嘴里时，她望着李婉君素净的侧脸，突然想起自己嫁进陆家那年，也是这样的素旗袍，也是这样的眼神——只是后来，她的眼神被磋磨得只剩麻木。
“嫂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陆铭川的声音从主厅穿透隔断。
李婉君抬头，正看见他举着红酒杯，斜倚在主位旁的雕花柱上，眼底闪着促狭的光。
主位上，陆沉舟的指节正一下下敲着檀木扶手，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口。
他的西装肩线绷得笔首，下颌线在阴影里刻出冷硬的弧度，却始终没往偏厅看一眼——李婉君知道，他在等，等她自己站稳。
“婉君啊，”沈姨娘端着茶盏走过来，茶烟模糊了她的笑，“你说你配得上陆家吗？”
配得上吗？
李婉君望着主厅墙上挂的《松鹤延年》图，想起昨天在花店里，有个老太太捧着她插的百合说“像我女儿结婚时的捧花”；想起陆沉舟把春涧项目的设计稿摊在她面前，说“这些空间，你说怎么布置”；想起父亲在病床上，用发抖的手摸着她的婚戒说“阿君，你要活成自己的光”。
她站起身，素旗袍的褶皱在烛光里荡开涟漪：“我不求配不配，只求活得坦荡。若陆家容不下一颗真心，那这门婚事，早该重谈。”
话音未落，主厅的水晶吊灯突然晃了晃。
陆沉舟起身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落在地毯上的声响被他的脚步声盖过。
他穿过雕花隔断，西装下摆扫过李婉君的手背，带来熟悉的雪松香气。
“冷。”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布料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裹住她微颤的肩膀。
“明日开始，东苑增设家宴专用通道。”他转身对管家说，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我的妻子，从此不必绕道而行。”
他牵起她的手向外走，经过沈姨娘时顿了顿：“沈姨母总说规矩，不如我提醒您——陆家祖训有云，'待人以礼，持家以仁'。”
走到门口时，他侧头看了李婉君一眼。
她的耳坠在夜风里晃，珍珠的光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她不需要你们的认可——她只需要我。”
晚风吹起李婉君的发梢，她望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却暖得烫人。
栖云园的灯笼在身后连成一片红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像春芽破土。
第二日清晨，李婉君在梳妆台前提起银簪时，看见镜中陆沉舟倚着门框，指尖夹着张烫金请帖。“七日考察。”他说，眼底闪过抹兴味，“陆家老辈要考你的'妇德'，从传统茶艺开始。”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把珍珠耳坠又往耳后推了推——那是母亲留下的，也是她的底气。
窗外的玉兰树正抽新芽，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极了昨日分给老佣人的薄荷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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