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李婉君在东苑花房蹲了整宿。
水晶鸢尾的银丝支架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她指尖沾着胶枪余温,正将最后一片棉纸花瓣粘在主茎上。
窗台上父亲的薄荷糖罐敞着口,几颗薄荷糖滚到她脚边,糖纸在风里簌簌响——那是上个月父亲化疗时,她去病房陪床,老人疼得冒冷汗,却从枕头底下摸出这罐糖塞给她:“君君,甜的,吃。”
“小姐,该换礼服了。”小桃捧着月白色旗袍进来,睫毛上还沾着晨露,“陈特助说陆先生在楼下等您,车己经备好了。”
李婉君应了声,目光最后扫过花房角落堆着的退货单——那些被客户取消的订单,被雨水打坏的花束,被现实碾碎的期待。
她弯腰捡起薄荷糖,放进旗袍领口的小口袋里。
那里贴着心跳的位置,父亲的温度隔着布料渗进来,像句无声的鼓励。
慈善拍卖会设在陆家名下的云顶酒店。
李婉君下车时,香槟色的旋转门里涌出谈笑声,穿高定的太太们举着水晶杯,腕间珠宝比头顶的水晶灯还亮。
沈姨娘站在签到台后,看见她的瞬间,指尖的钢笔在签到簿上洇开个墨点。
“李小姐。”沈姨娘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敲了敲展柜,“您的《希望之光》在这儿呢。”她扯出个笑,声音却像浸了冰,“我跟主办方商量过,这么有'意义'的作品,起拍价就定8888吧——正好应了'发发发发'的彩头,多吉利。”
周围响起细碎的窃笑。
李婉君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作品被蒙着暗纹红绸,像块待宰的羔羊。
她摸了摸领口的薄荷糖,突然想起昨夜在病房里,张奶奶握着她的手说:“姑娘,我没几天活头了,可你插的百合,比我嫁人的时候还好看。”
“沈姨母费心了。”她垂眸应着,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拍卖开始半小时后,主持人举着话筒走到展柜前:“接下来是本场特别拍品——《希望之光》,创作者是位坚韧的花艺师,曾经历事业低谷,却始终相信希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姨娘递来的提示卡,“起拍价,8888元。”
哄笑炸开。
陆铭川晃着香槟杯站起来,金表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疼:“我出一万,买回去给我妈插花——她那花瓶空着也是空着。”他身后几个二世祖跟着吹口哨,“一万二!”“一万五!”价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得虚浮。
李婉君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投影屏上跳动的数字。
她摸出薄荷糖含进嘴里,凉意在舌尖蔓延开,像父亲当年在花店里教她认花时,从井里捞出来的冰镇酸梅汤。
她突然想起那些被退订的订单:周太太说儿子结婚改了场地,王先生说母亲突然去世不需要生日花束,林小姐说分手了不用送求婚捧花……他们道歉时的语气都像这竞价声,带着点敷衍的怜悯。
“展示环节,由创作者亲自拆封。”主持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李婉君起身时,旗袍下摆扫过地毯。
她走到展柜前,指尖捏住红绸的流苏。
沈姨娘站在台侧,涂着口红的嘴角翘得更高。
当红绸滑落的瞬间,整个宴会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水晶灯的嗡鸣。
三百二十西朵棉纸花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都染着不同的暖色调,从浅粉到蜜橙,像被阳光吻过的云。
李婉君俯身轻轻拨动机关,中央那朵水晶鸢尾缓缓升起,在气流中微微摇晃,折射出七彩光斑。
最外层的花瓣上,密密麻麻印着极小的字迹——仔细看,是“周××退订”“王××退订”“林××退订”……
展板上的题字在追光灯下泛着金光:“那些没能送出的祝福,今天,替它们完成。”
“这是……”前排的老画家扶着眼镜凑近,“每片花瓣都是手工染色的?棉纸的肌理……”
“五十万。”
匿名3号的举牌声像颗炸弹。
所有人转头看向电子屏,数字跳动的速度突然加快——匿名5号55万,匿名7号60万,3号首接跳到80万。
陈秘书站在后台监控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确认着那几个熟悉的离岸账户代码。
这些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此刻正坐在二楼VIP室,盯着监控屏里的李婉君,喉结动了动。
“一百八十万。”匿名3号的数字定格时,陆启山“啪”地放下茶杯。
他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声音像淬了冰:“这分明是虚高。慈善拍卖讲的是心意,不是哄抬物价,恐有内幕操纵之嫌。”
主持人捏着话筒的手开始冒汗,目光求助似的扫向主桌。
就在这时,后排传来西装革履的男声:“我是法国驻华文化参赞皮埃尔。”他起身时,胸前的勋章闪了闪,“里昂美术馆愿以两百万收藏此作,用于下月开幕的'边缘艺术家人文关怀'特展。”
宴会厅安静了三秒,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姨娘的钢笔“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指甲在地毯上抠出个褶皱。
陆铭川的香槟杯晃了晃,酒液溅在定制西裤上,晕开团尴尬的暗渍。
媒体的镜头蜂拥而至。
李婉君被围在中间,镁光灯刺得她眯起眼。
有人喊:“李小姐,您怎么看待这个价格?”她摸出领口的薄荷糖,举起来给镜头看:“我不是在卖花,是在还债——还那些相信美的灵魂欠我的信任。”
二楼VIP室的门被推开。
陆沉舟站在阴影里,松了松领带,嘴角终于扬起道极浅的弧度。
他看着镜头里李婉君被照亮的侧脸,想起昨夜天台上那幅《破茧》,想起她包茶叶时素笺上的字迹,想起她说“真正的体面不是永远赢”。
散场时,雨己经下大了。
李婉君抱着装证书的檀木盒往外走,高跟鞋踩过积水的大理石地面。
转角处,陆沉舟撑着黑伞站在玻璃幕墙前,西装裤脚沾了点雨珠。
他伸手递过个烫金信封,封面上印着巴黎双年展的logo。
“他们上个月就联系了我。”他说,声音比雨声轻,“你的花艺作品在安宁疗护中心的反馈报告,被法国策展人看到了。”
李婉君拆开信封,里面滑出张便签,字迹是她熟悉的陆式狂草:“我们等待真正有故事的创作者。”她抬头看他,眼眶有点热:“你早就安排好了?”
“我只是确保,当你发光时,没人能熄灭你。”陆沉舟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碎发,伞倾向她那边,自己半边肩膀浸在雨里。
归程的车开上内环时,暴雨砸在车窗上,像有人在敲鼓。
李婉君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景。
忽然,她拍了拍前座:“停一下。”
路灯下,穿破棉袄的女人正把女儿护在怀里,两人缩在公交站牌下,怀里抱着束被淋透的野花。
小女孩的脸冻得通红,却还在给妈妈擦脸上的雨水:“妈妈,这花香,你闻。”
李婉君推开车门,把伞塞给女人,又摸出刚收到的拍卖奖金信封,塞进小女孩手里。
雨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她却笑了:“这花比我卖的都好看,要好好养着。”
车内监控画面实时传回陆沉舟的书房。
他盯着屏幕里那束湿透的野花,指尖在桌面敲出规律的节奏。
窗外惊雷炸响,他拿起手机拨通秘书电话:“通知董事会,明天上午九点特别股东大会,议题:天极公益基金会战略升级。”
车载广播突然响起:“本台最新消息,今晚星城仁爱之夜慈善拍卖会上,花艺作品《希望之光》以两百万高价成交……”
李婉君关上车门时,雨水顺着旗袍下摆滴在地毯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痕。
她转头看向陆沉舟,他正望着车外的雨幕,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即将破土的春芽,像蓄势待发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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