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车载广播的声音被雨声揉碎又拼起：“——本次‘希望之光’拍卖所得两百万将全额注入儿童安宁疗护基金，创下我市慈善艺术拍卖新纪录……”
李婉君把檀木盒抱在膝头，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盒盖上，晕开个浅淡的水痕。
“夫人，前面公交站——”司机老陈透过后视镜轻声提醒。
李婉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
路灯在雨幕里浸成模糊的金球，照见站牌下蜷着两个人影。
年轻女人的破棉袄贴在身上，怀里护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人都在发抖。
小姑娘却仰起脸，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给母亲擦脸上的雨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束野雏菊——花瓣被雨打落大半，花茎却挺得笔首，像根小小的旗杆。
“停车。”李婉君指尖扣住车门把手，“老陈，麻烦开双闪。”
“夫人！”后座的小桃急得抓住她手腕，“雨这么大，您这身旗袍——”
李婉君己经推开车门。
雨箭般扎进颈后，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把随身带的黑伞塞进女人怀里。
伞骨撑开的瞬间，女人惊愕抬头，雨水顺着她额角的旧疤往下淌：“这、这是……”
“您抱着孩子，别淋坏了。”李婉君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
孩子睫毛上挂着水珠，却护着野雏菊往身后藏，像护着什么珍宝。
她从包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轻轻塞进孩子怀里：“明天早上去儿童医院，挂儿科门诊，就说是春涧送的。”
“我们不要钱……”女人想推回来，指尖却抖得厉害。
李婉君握住她冰凉的手，把信封按在她掌心：“这是买花的钱。您看，”她指着那束残菊，“它们比我店里卖的都好看，该值这个价。”
小姑娘忽然抽了抽鼻子，把野雏菊往她怀里塞：“姐姐，给你。”
李婉君接过花，雨水顺着花瓣滴在她手背。
她低头闻了闻，抬头时眼眶微热：“真香。”
回到车上时，旗袍下摆沾了泥，发尾还在滴水。
小桃忙抽了条干毛巾给她擦头发，声音发颤：“夫人不怕她们是骗子吗？我听张妈说，现在有专门带孩子装可怜的……”
李婉君把野雏菊插进前座的矿泉水瓶里，雨水在瓶底积成小水洼：“如果连这点信任都不敢给，我凭什么说自己的花能治愈人心？”
她望着车外逐渐模糊的母女身影，“再说了，”唇角扬起极淡的笑，“骗子的孩子不会护着花，像护着命似的。”
车载监控的红灯在暗处眨了眨。
陆沉舟的书房里，投影屏上正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他指尖抵着下颌，盯着李婉君蹲在雨里的侧影——雨水顺着她的锁骨流进旗袍领口，她却像感受不到冷似的，把伞往母女那边又推了推。
“陈秘书。”他忽然开口。
“在。”通讯器里传来助理的声音。
“联系民政局和妇幼基金会，以‘春涧公益计划’名义设专项救助基金。首期注资五百万，由李婉君女士全权决策使用。”
“陆总，长老会那边……”
“他们要试她七日，”陆沉舟指节敲了敲桌面，投影屏上的李婉君正把野雏菊插进矿泉水瓶，“我就让全城看见，什么叫一日胜百年规矩。”
次日清晨，李婉君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朋友圈被一条短视频刷屏：画面模糊，拍的是雨夜街头，素衣女子撑着黑伞，转身时裙角沾泥。
标题刺目：“陆太深夜街头行善，百万善款竟来自拍卖所得？”
“夫人，您看这个！”小桃端着早餐推门进来，手机屏幕亮着家族群的消息。
沈姨娘发了条语音，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作秀也要看场合，拿陆家的钱买名声，当我们都是瞎子？”
李婉君咬了口煎蛋，指尖划开评论区。
她原以为会是冷嘲热讽，却看见满屏“姐姐连跪都不肯，却肯为陌生人淋雨”“这才是真正的贵族精神”。
有条评论被顶到最前：“她说她在还债——那些相信美的灵魂欠她的信任。”
她忽然笑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
窗外阳光正好，昨晚插在矿泉水瓶里的野雏菊竟开了，残败的花瓣舒展着，在晨光里泛着淡金。
中午，康养中心的电话来得很急。
李婉君赶到病房时，白大褂护士正拦着个举麦克风的男人：“周记者，您没有探视权限！”
那男人正是上周偷拍陆家宴被列入黑名单的狗仔。
他看见李婉君，立刻挤过来：“陆太，请问您给乞丐的钱，是不是变相挪用丈夫资产？”
李婉君脚步未停，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工作牌——“星城市报”。
她停在病房门口，转身时笑了：“周记者，我捐的是拍卖奖金，银行流水可以调给你看。至于你怎么进来的……”她指了指他工作牌上的logo，“建议问问你们主编，毕竟他昨天刚签了‘春涧’年度品牌合作。”
周记者脸色骤变，麦克风差点掉在地上。
他匆匆看了眼手机，骂了句什么，转身就走。
病房里，白发老人靠在床头，床头摆着束雏菊——和昨晚那束很像。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李婉君：“我孙子说，能让花说话的人来了。”
李婉君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您想听花说什么？”
暮色漫进东苑客厅时，陆沉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捏着份文件，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线头——那是前日她帮他剪线头时，没剪断的。
“《天极公益基金会战略升级方案》草案。”他把文件放在她膝头，“里面有‘社会美学赋能计划’，首站改造老城区三处废弃社区空间，由春涧团队主导设计。”
李婉君翻开文件，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条款。
她抬头时，窗外的晚霞正漫进他眼底：“为什么？”
“你做的每一件小事，”他声音低哑，指腹擦过她发间沾的雏菊花瓣，“都在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当你发光时，没人能熄灭你”。
原来他说的“确保”，从来不是替她挡住风雨，而是陪她站在风里，把雨丝都织成光。
深夜，陆沉舟的私人手机震动。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陈秘书的声音：“陆老夫人那边传来消息，‘仁爱之夜’余热未消，陆启山先生明日将亲自主持家族慈善委员会会议。”
陆沉舟望着卧室里亮着灯的方向——李婉君正伏在书桌上画社区改造草图，发梢还沾着雏菊的香气。
他扯松领带，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知道了。”
窗外的星子渐次亮起，像撒在天鹅绒上的碎钻。
他想起上午在舆情报告里看到的那句话：“真正的体面不是永远赢，是输的时候，还愿意相信光。”
而他的姑娘，早就在教这个世界，怎么重新看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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