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君把电动车停在巷口时，咖啡香混着雨后青草味钻进鼻腔。
沈知微的心理诊所藏在老城区的梧桐巷里，深褐色木门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和她此刻发颤的指尖一个节奏。
推开门，穿燕麦色针织衫的女人正从玻璃柜里取茶盏，听见动静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她把茶盏放在原木桌上，瓷底与木纹相碰的轻响里，李婉君摸到帆布包内层的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今天带了新线索？”沈知微没急着泡茶，反而拉过她的手按在茶盏上。
温度刚好，像母亲捂过的热鸡蛋。
李婉君喉结动了动，把U盘推过去：“林砚的录音。”
电脑开机的嗡鸣里，她盯着沈知微垂落的发梢。
那女人点击播放键的动作很慢，慢到李婉君能数清她腕间银镯的纹路——和林砚总戴着的那只，款式像极了。
“十年伪装只为你活着，你明明知道的。”林砚的哭腔从音箱里渗出来时，沈知微的手指突然顿在鼠标上。
李婉君看见她睫毛抖了抖，镜片后的瞳孔缩成细点，“等一下。”她拖回进度条，“从‘你明明知道的’这里开始。”
重放的瞬间，李婉君后颈泛起凉意。
林砚的尾音上扬得太精准，像经过无数次练习的话剧台词。
沈知微调出频谱分析图，指尖划过屏幕上整齐的波峰：“真正的情绪宣泄会有破音，会有呼吸的紊乱。你听——”她点下暂停键，“这里的气声是刻意压出来的，这里的哽咽……”她又点下一处，“是用鼻腔共鸣伪造的。”
李婉君攥紧帆布包带，指节发白：“所以她一首在演？”
“更可怕的是，她演得太完美了。”沈知微合上电脑，“完美到能精准踩中你的情绪痛点。你说她知道你对乳制品过敏，知道你弟弟落水时的伤疤位置——这些‘巧合’，其实是她在给你建立‘她比你更懂他’的心理暗示。”
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掀动桌上的病例本。
李婉君看见沈知微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圈，圈内写着“操控者”，圈外发散出箭头：“留意那些‘不该知道却知道’的细节。比如，她怎么会知道你大学时给弟弟织过灰色围巾？怎么会知道你父亲手术时你在走廊哭了十七分钟？”
李婉君的指甲掐进掌心，记忆突然闪回上周——林砚给她递姜茶时说：“陆总说您每次生理期都要喝这个。”可陆沉舟分明连她的生日都记错了两次。
“给你这个。”沈知微从书架抽出一本烫金封面的旧书，书脊磨得发毛，“《维多利亚时代花语辞典》。有些话，说出来的是谎言，藏在花里的才是真相。”
离开诊所时，暮色正漫过梧桐叶。
李婉君坐在电动车后座翻书，风掀起泛黄的纸页，一张干花标本飘出来——是铃兰，和她今早替陆沉舟熨西装时，从他西装内袋掉出的那片，纹路分毫不差。
书页停在某一页，勿忘我蓝紫色的花瓣在插图里舒展，旁边是紫罗兰的深紫，铃兰的乳白。
注释用钢笔写着：“勿忘我+紫罗兰+铃兰：我记得你忘了的承诺。”
李婉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去年替陆沉舟整理资料时，偶然翻到的剑桥校友演讲录像——十七岁的陆沉舟站在礼堂中央，眼尾还带着未褪的青肿，说：“我曾在最黑暗的时候，收到过一朵干枯的铃兰。送花的人说，等铃兰再开，雪就停了。”
镜头扫过台下，记者们面面相觑。
没人知道，那个送铃兰的人，后颈有块月牙形的疤——和林砚藏在高领下的，一模一样。
“叮——”手机震动。
是花店学徒小棠的消息：“陆总秘书来订明天陆家例会的花礼，要低调雅致的。”李婉君盯着屏幕，指腹过书页上的铃兰，突然笑了。
次日清晨，“春涧”工作室的玻璃柜前，李婉君将最后一枝铃兰插进花束。
银灰色丝缎裹住花茎时，勿忘我细碎的蓝点从缎面缝隙里钻出来，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
她在卡片背面写下：“你说过，铃兰开的时候，雪就停了。”
陆家大厦前台小姐接过花束时，李婉君特意压低声音：“麻烦一定亲手交给陆总，就说是……春涧的春天。”
会议室内，陆沉舟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墨痕。
林砚递来的咖啡他碰都没碰，目光落在桌上那束花上——银灰缎带系成蝴蝶结，露出半支铃兰的白。
“陆总？”财务总监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
陆沉舟扯松领带，指尖拂过卡片背面的字迹。
“铃兰开的时候，雪就停了”——这句子像钥匙，“咔嗒”一声捅开记忆的锁。
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天花板白得刺眼。
门被推开时，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扎马尾的女孩缩着脖子冲进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医生说你不能收鲜花。”她抽抽鼻子，从包里掏出片干枯的铃兰，“我把它夹在《简·爱》里晒了三个月，这样就不会谢了。”
“陆总！”林砚的声音猛地拔高。
陆沉舟这才发现自己捏着卡片的手在抖，指节泛白。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屏，刚好捕捉到李婉君走出大厦的背影——米白色针织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处淡粉色的疤，和记忆里那个女孩后颈的，形状像极了。
同一时间，林砚的办公室里，电脑弹出新邮件提示。
她点开附件的手在抖——照片里，少年陆沉舟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床边坐着扎马尾的自己，手里捧着铃兰标本。
图注刺得她眼睛生疼：“2008年冬，剑桥圣玛丽医院，主治医生记录：患者因家族投毒事件昏迷七日，期间仅允许编号LZ01进入病房。”
“啪”的一声，她砸了鼠标。
可还没等她拔电源，手机震动起来。
唐骁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她接起时几乎是吼出来的：“查IP！立刻查——”
“十年前你就该收手。”唐骁的声音冷得像冰锥，“现在没人能保你。”
“喂？喂——”林砚盯着黑屏的手机，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把照片从电脑里彻底删除，却没注意到，天极科技的防火墙外，一串代码正顺着她方才的操作轨迹，爬进了陆沉舟的私人服务器。
当晚七点，“春涧”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门铃响得格外清脆。
李婉君正给玫瑰去刺，抬头就看见陆沉舟站在门口。
他没穿西装，浅灰毛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眼尾泛红，像刚喝过酒。
“那束花……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擦过玻璃。
李婉君放下花剪，指尖还沾着玫瑰汁的甜腥：“没人教。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记忆不该被封存，有些人不该被代替。”
陆沉舟一步步走近，皮鞋踩过地板的声音像心跳。
他停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后腰的疤：“可我记得的，从来都不是你。”
“那你现在看见的，是不是真的我？”李婉君没退，反而踮脚碰了碰他的鼻尖。
玫瑰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涌进鼻腔，她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可为什么……”他伸手抚过她鬓角的碎发，指腹擦过她后颈的疤，“这次的心跳，比当年更真实？”
玻璃门外的阴影动了动。
林砚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屏幕上是未发送的消息：“计划变更，我要亲自见她。”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墙角的绿萝，一片叶子“啪”地掉在地上。
李婉君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拿起来看，是个陌生号码。
刚划开接听键，老周的声音带着颤音撞进来：“小姐——”
“老周？”李婉君皱眉，“你不是在老家照顾我爸吗？”
“小姐，你快回来！”老周的声音突然被什么东西盖住，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有、有人——”
“老周？老周！”李婉君对着手机喊，可那边只剩忙音。
她抬头时，陆沉舟己经拿过她的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地址。”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只余路灯的光漏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投下一片模糊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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