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君的手指在门把手上顿了顿。
猫眼外那抹墨绿太过眼熟——上周家庭聚餐时，陆沉舟接了通电话后脸色微沉，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陈女士”的称呼，后来才知道是陆母。
只是当时陈慧兰推说身体不适没到场，此刻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倒让她心跳快了半拍。
门开的瞬间，穿堂风掀起旗袍下摆，陈慧兰的目光先扫过玄关处那双被陆沉舟踢到鞋架外的黑皮鞋，眉峰轻蹙，又很快舒展。
她递出锦盒的动作像在递一件易碎品，指尖泛着常年保养的珍珠白：“李小姐。”
“阿姨。”李婉君接过盒子时，掌心触到红木的温凉。
锦盒边缘的缠枝莲纹硌着指腹，她注意到陈慧兰腕间戴着串老坑翡翠，和陆沉舟书房那尊翡翠镇纸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安神铃。”陈慧兰的声音比电话里温和些，“当年我坐月子时，夜里总心慌，摇着它才能睡踏实。”她指节抵着盒盖，“后来小沉发烧，我抱着他摇，他听着铃声倒比吃退烧药还安分。”
李婉君喉头发紧。
她想起陆沉舟手账本里夹着的泛黄照片——婴儿床上的小男婴攥着半块铃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原来那个铃铛，是眼前这位母亲摇着哄他睡的。
“打开看看。”陈慧兰说。
盒盖掀开的刹那，晨光漏进去，银铃在红绸上泛着温润的光。
铃铛拳头大小，表面錾着云纹，底部刻着极小的字：“陆门嫡媳，承脉守心。”李婉君的指尖碰到“嫡媳”二字，忽然想起张嫂今早说的话——凌晨三点她起夜，看见二楼书房还亮着灯，陈女士戴着老花镜翻一本皮面族谱，钢笔在“陆沉舟配室”那一栏重重画了条线，改成“陆沉舟妻”。
“这是陆家的规矩。”陈慧兰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族谱上没名字，就算住十年也是客。昨天我让人把老家祠堂的牌位重新描了金，你的名字，和小沉并排刻在第三排。”
李婉君的鼻子发酸。
她想起上个月参加陆氏周年庆，有位贵妇阴阳怪气说“陆太太位置空着，谁坐都不长久”，当时陆沉舟揽着她的肩说“我太太的位置，只有她能坐”，可此刻这枚银铃，比任何宣言都重。
“我……”她刚要开口，厨房传来“哐当”一声。
陆沉舟举着擦了一半的烘焙模具探出头，发梢还沾着水——他刚才大概洗了把脸想显得精神些。
看见陈慧兰，他明显顿了顿，模具在手里转了半圈才放下：“妈。”
陈慧兰的目光在儿子围裙上的面粉渍停留两秒，又扫过他发红的指节——李婉君知道那是他今早切玛芬蛋糕的杏仁片时划的。
“早餐吃什么？”她问。
“燕麦粥，还有烤面包。”李婉君赶紧接话，“张嫂说您爱喝莲子羹，我等下——”
“不用。”陈慧兰打断她，目光转向陆沉舟，“你熬的？”
陆沉舟耳尖微烫：“我、我学的。”
陈慧兰没接话，转身时旗袍下摆带起风，掠过玄关的鞋架。
李婉君这才发现，刚才被陆沉舟踢歪的皮鞋不知何时己经摆得整整齐齐，鞋头朝着同一个方向。
“阿姨喝杯茶再走？”张嫂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眼神在三人之间转了转，“我刚泡了明前龙井，您尝尝？”
陈慧兰接过茶盏，指节在杯沿轻叩两下：“张嫂，上次说的老家祭坛，让王管家这周末前把香灰换了。”
“是，太太。”张嫂应着，又压低声音对李婉君说，“昨儿夜里我给太太送参汤，看见她在翻老相册，有张您和先生在婚典上的合照，她用软布擦了三遍。”
李婉君捏着银铃的手紧了紧。
窗外的玉兰树沙沙响，她忽然想起陆沉舟昨晚说的话——“我妈以前总说，陆家的媳妇要能镇得住宅，现在我才明白，能镇宅的从来不是规矩，是人。”
当晚，李婉君在卧室试戴银铃。
铃铛系着红绳，她刚晃了一下，清泠的声音就漫开，像山涧里的泉滴在青石板上。
“轻点儿。”陆沉舟从书房出来，衬衫袖子卷到小臂，手里还捏着份项目书。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腕间，喉结动了动，迷雾知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小时候我以为这铃铛是我妈不爱抱我的理由——她总说‘摇铃比哄人省劲’。”
李婉君晃了晃铃铛，声音更轻：“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银铃，“她是在等一个人，能让她觉得，哄人比摇铃更值得。”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地上，李婉君忽然想起素描本里那行字：“如果再嫁一次，我要他穿着围裙当伴郎。”此刻陆沉舟的围裙还挂在厨房门把手上，上面沾着今早的燕麦粥渍，倒比任何婚服都亲切。
接下来的日子，银铃成了李婉君的睡前仪式。
她每晚摇三下，听着清响闭眼，连陆沉舟都跟着调整了作息——他以前总在书房待到凌晨，现在十点半准会抱着笔记本过来，说“陪你听铃铛”。
某夜，李婉君被细微的滴答声吵醒。
她翻个身，发现陆沉舟不在床上。
走到阳台，看见他正蹲在地上拆浇花系统的阀门，工具袋摊了一地。
“你怎么还没睡？”她轻声问。
陆沉舟抬头，额角沾着灰：“老系统的滴水声太吵。”他指了指窗台上的夜烬花，“前晚你翻了三次身，我数的。”
李婉君这才注意到，平时滴答作响的浇花器安静了。
陆沉舟举起新换的感应装置：“这个是声控的，你睡着就不滴了。”他低头调试线路，发顶一撮呆毛，“以前你不说，我就当你不在意……”
“我在意的。”李婉君蹲下来，帮他扶着工具袋，“但更在意的是，你愿意为我注意这些。”
陆沉舟的手顿了顿，忽然握住她戴银铃的手。
铃铛轻响，混着夜烬花的香气，漫进风里。
陈慧兰第二次来是五天后。
这次她没带锦盒，首接拎着个竹篮进厨房，里面装着带泥的莲子。
陆沉舟正对着手机学熬莲子羹，锅里的水沸得咕嘟响，他手忙脚乱拿汤勺搅，溅得围裙上都是水。
“火太大。”陈慧兰把竹篮往台面上一放，掀开锅盖，莲子在滚水里泛着红，“莲心没挑，苦。”
陆沉舟手一抖，汤勺掉进锅里：“妈？您怎么——”
“我怎么不能来？”陈慧兰抄起漏勺，“你爸当年学熬汤，我在旁边骂了三个月。”她把莲子捞出来，指腹轻挤莲心，“挑芯要趁生的时候，煮软了就散了。”
陆沉舟赶紧拿过笔记本记：“记下来了，挑芯要趁生……”
李婉君倚在厨房门口，手机自动拍下这一幕：晨光里，陈慧兰低头挑莲心，陆沉舟踮着脚看她的动作，两人影子在瓷砖上交叠，像片连茎的荷叶。
临走时，陈慧兰把李婉君叫到玄关。
她从鳄鱼皮包里取出张泛黄的纸，边角卷着，像是被反复折过：“这是我五年前的B超单。”
李婉君接过，上面的日期是2018年3月15日，诊断结果写着“难免流产”。
“当时我以为，没了孩子，这个家就完了。”陈慧兰望着门外的玉兰树，“后来我才明白，最可怕的不是失去，是怕你因为我，也失去对幸福的期待。”她握住李婉君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眼眶酸，“你现在笑起来这么亮，我有时候看着都怕——怕哪天这光又灭了。”
李婉君喉咙发紧，只能轻轻回握。
窗外的夜烬花不知何时抽出第二枝花苞，花瓣边缘泛着金红，像团要燃起来的火。
“对了，”陈慧兰松开手，整理旗袍领口，“下周栖芳阁的老夫人要办寿宴，点名要你去布置花艺。”她转身走向停在楼下的劳斯莱斯，又回头补了句，“小沉说你爱用夜烬花，让司机备了温室的花苗，明早送来。”
李婉君望着车尾灯消失在巷口，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回礼计划”里，“第3项”后面多了行小字：“让他和他的母亲，都学会心安理得地，被爱包围。”
夜风掀起纱窗，银铃轻响。
她忽然听见阳台传来动静，转身看见陆沉舟举着刚换好的浇花装置，指尖沾着机油，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试了三次，这次真的没声音了。”
月光漫过窗台，夜烬花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晃，像三个人交叠的脚印——她、他，还有那个终于愿意走进晨光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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