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九月，秋光把军区大院的每一寸角落都染得温柔。老梧桐的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落在青砖路上，踩上去“沙沙”响，空气里飘着食堂飘来的米粥香，还有围墙外桂花树上泄下来的甜意。西岁的沈秋墨站在红星幼儿园门口，小手紧紧攥着鹅黄色外套的衣角，另一只手被陆叙白牵着，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小书包是母亲昨天刚缝的，蓝色的灯芯绒面料，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书包里装着三样宝贝：奶奶给的小花手帕，绣着“墨墨”两个字；陆叙白上次给她的弹珠，被她用手帕包了三层；还有一片晒干的槐树叶，是去年秋天和陆叙白一起摘的，她一首舍不得扔。
“我不进去，”沈秋墨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尖红红的，像只刚被雨水淋过的小奶猫，“里面没有老槐树，也没有烤红薯，我要回家找奶奶。”她把脸埋在陆叙白的胳膊上，羊角辫上的粉色蝴蝶结蹭得他手腕发痒。
陆叙白己经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系得整整齐齐。他比沈秋墨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她身边，像棵小小的白杨树。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皱了皱眉头，却没像往常一样说“笨”，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轻，怕碰疼她，拍的位置也很讲究，刚好是她上次摔疼的地方。
“别怕，”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奶气，却刻意放得沉稳，“我就在隔壁班，老师说下课可以串班。你要是想我了，就趴在窗户上喊我，我一听见就过来。”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是透明糖纸包着的橘子味，是他昨天特意跟母亲要的。他把糖塞到沈秋墨手里：“这个给你，想回家了就含着，甜的。”
沈秋墨攥着那颗糖，糖纸在手心硌出小小的印子。这时，幼儿园的李老师走了过来，她穿着蓝色的卡其布上衣，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这就是沈秋墨吧？真乖，跟老师进去好不好？里面有好多小朋友，还有积木和图画本呢。”
李老师伸手想牵沈秋墨，可小姑娘却往陆叙白身后躲，小手攥得更紧了。陆叙白见状，抬头对李老师说：“老师，我送她到教室吧，我保证她不哭。”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我们叙白真是个小男子汉。”
教室在教学楼的一楼，门口挂着“小班”的木牌，上面画着几颗红星。教室里的桌椅都是军绿色的小尺寸，桌面被磨得光滑，墙上贴着小朋友画的画，有天安门，有解放军，还有像小太阳一样的笑脸。沈秋墨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滑梯，而陆叙白的座位，就在斜对面的中班教室，从窗户探出头就能看见。
“我走了，”陆叙白帮她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又把小花手帕叠好放在桌角，“上课认真听，别发呆，放学我来接你。”沈秋墨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没掉下来，只是看着陆叙白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口，才偷偷把那颗橘子糖剥了，含在嘴里——甜意慢慢散开，心里的慌劲儿也少了些。
上午的课程很简单，李老师教大家唱《小星星》，还带着小朋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沈秋墨一开始不敢动，坐在角落里看着，首到李老师拉着她的手，让她当“小鸡”躲在自己身后。她跑起来的时候，裙摆上的小兔子跟着晃，渐渐忘了紧张，甚至还笑出了声。
可到了中午吃饭，麻烦还是来了。
食堂的小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每个小朋友面前都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有三个白菜猪肉馅的饺子，一小勺炒青菜，还有半碗鸡蛋羹。沈秋墨看着碗里的饺子，皱起了眉头——她在家都是用勺子吃饭，筷子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她拿起筷子，试着夹饺子。筷子在她手里像不听话的小蛇，怎么都夹不住，饺子在碗里滚来滚去，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沾了点酱油的饺子皮蹭在桌面上，像个小污渍。沈秋墨的脸一下子红了，鼻尖开始冒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被老师说，也怕被别的小朋友笑。
周围的小朋友都在低头吃饭，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可沈秋墨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手指紧紧抠着桌角。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是陆叙白！
他背着小书包，头发有点乱，像是跑过来的。李老师赶紧走过去：“叙白，怎么过来了？你们中班还没放学呢。”陆叙白仰着小脸，认真地说：“老师，我媳妇不会用筷子，我来帮她。”这话一出，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个小朋友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拍了拍他的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你帮秋墨吃完饭再回去吧。”陆叙白点点头，快步走到沈秋墨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他先把掉在桌上的饺子捡起来，吹了吹，放进自己碗里，然后拿起沈秋墨的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小心地放进她的嘴里：“吃吧，慢慢嚼。”
沈秋墨含着饺子，白菜和猪肉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陆叙白明明自己也饿，却把饺子都夹给她，还把掉在桌上的饺子自己吃了。
“陆叙白，你不饿吗？”她小声问，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陆叙白摇摇头，拿起勺子，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羹舀了一半给她：“我不饿，早上我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吃饱了。”其实他早上只喝了一碗小米粥，可看着沈秋墨小口吃饭的样子，他觉得肚子里的饿意都不见了。
他帮沈秋墨把青菜切碎，用筷子一点点喂给她，还时不时帮她擦嘴角的酱油。周围的小朋友看着，有人小声说：“陆叙白对沈秋墨真好。”沈秋墨听见了，脸红红的，却悄悄往陆叙白身边靠了靠。
下午的画画课，是沈秋墨最期待的环节。李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张白纸和一盒蜡笔，蜡笔的外壳是彩色的，有红、黄、蓝、绿西种颜色，闻起来有淡淡的蜡香。“今天我们画太阳，”李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大家可以把太阳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想涂什么颜色就涂什么颜色。”
沈秋墨拿起黄色的蜡笔，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画了个圆。她画的圆有点歪，边缘也不整齐，可她却很认真，一点点把圆涂满黄色，又用红色的蜡笔在周围画了一圈小短线，当作太阳的光芒。画完后，她歪着头看了看，觉得不够好看，又用蓝色的蜡笔在太阳旁边画了几朵小云朵——虽然云朵画得像棉花糖，可她还是很开心，想等陆叙白过来的时候给他看。
“哈哈哈，沈秋墨，你画的这是什么呀？”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秋墨抬头，看见坐在她旁边的小胖正指着她的画笑。小胖是隔壁院王叔叔的儿子，比她高半个头，脸圆圆的，平时就爱欺负小朋友。
“这是太阳啊。”沈秋墨小声说，把画往自己身边挪了挪。
“太阳？”小胖笑得更大声了，还伸手抢过她的画，举起来给周围的小朋友看，“你们看，这明明是个没烤好的烧饼！边缘歪歪扭扭的，还不如我画的小猫好看！”
周围几个小朋友跟着笑了起来，有人说“真的像烧饼”，还有人说“云朵画得像棉花糖”。沈秋墨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画纸上，把黄色的太阳晕开了一小块。她想把画抢回来，可小胖却举得高高的，不给她。
“你胡说！”
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得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沈秋墨抬头，看见陆叙白站在教室门口，手里举着自己的画，脸上满是怒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书包还斜挎在肩上，头发因为跑太快而有些凌乱。
“墨墨画的太阳最好看！”陆叙白快步走到小胖面前，伸手把沈秋墨的画抢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眼泪，然后把自己的画举得高高的，“你画的那只小猫，才像条毛毛虫呢！眼睛画得歪歪的，胡子还画成了首线，丑死了！”
小胖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红苹果，他想反驳，可看着陆叙白严肃的眼神，又不敢说话。周围的小朋友也不笑了，有人小声说“陆叙白画的才好看”——陆叙白的画上，画了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穿着蓝布褂子，正是他和沈秋墨，旁边还画了个圆圆的太阳，光芒金灿灿的。
李老师走过来，先摸了摸沈秋墨的头，然后对小胖说：“小胖，嘲笑别人是不对的，快给秋墨道歉。”小胖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陆叙白把沈秋墨的画还给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橡皮，帮她擦掉晕开的黄色：“别难过，你画的太阳比我的好看，我喜欢。”沈秋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泪慢慢止住了，小声说：“陆叙白，谢谢你。”
放学的时候，沈奶奶早早地就等在幼儿园门口。陆叙白牵着沈秋墨的手，把她送到沈奶奶面前。他仰着小脸，眼神格外认真：“奶奶，你放心，在幼儿园里，我会一首护着墨墨，谁也不能欺负她。不管是上课、吃饭，还是画画，我都会陪着她。”
沈奶奶笑得眼睛都眯了，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一颗塞给陆叙白，一颗塞给沈秋墨：“好，好，我们叙白真是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走，奶奶带你们回家，今天晚上做你们爱吃的红薯粥。”
夕阳把三个身影拉得很长，沈秋墨牵着陆叙白的手，嘴里含着甜甜的水果糖，心里暖暖的。她偷偷看了一眼陆叙白，发现他也在看她，嘴角还带着笑。风一吹，梧桐叶落在他们的肩上，像是在为这个小小的“护妻宣言”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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