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新吐的金丝掠过两人之间，在晨光里拉出一道银线。
苏织夏望着那道银线没入祭坛方向，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得更凶——她分明看见，石槽里流转的银光正顺着指尖与门槛的接触点，像活物般往她血管里钻。
“这不对。”她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祭坛表面的温度，竟与她心跳同频。
空间里的桑叶簌簌震颤，连新孵的冰玉蚕都停止了啃食，红眼睛齐刷刷望向祭坛。
梦守人断续的声音裹着沙砾般的刺痛钻进耳中：“天丝殿非人造……乃'茧神'遗蜕所化。”
“遗蜕？”她踉跄后退半步，夜玄寂的手及时托住她腰肢。
两人相触的皮肤下，金纹与蚕印同时发烫，像两条交缠的蛇在血肉里游移。
她这才惊觉，自双契结成后，体内气血运转竟比往日慢了三分——不是受伤的缘故，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细水长流地抽走她的生机。
“阿夏。”夜玄寂的拇指轻轻她后颈，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你的脉搏跳得像被丝线缠住的蝶。”
她按住他手背，强扯出个笑：“我要试试能不能切断这联系。”话音未落己转身走向空间深处——那里有她用三年时间培育的月魄桑，叶片泛着月光似的冷白，是唯一能镇压心神的灵物。
“阿夏！”
夜玄寂的呼唤被空间的薄雾吞掉大半。
她咬着牙布下十二重静心阵，阵眼处摆上月魄桑叶时，指尖被叶缘的细齿划破，血珠落进阵心的刹那，空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静得能听见祭坛方向传来的，类似茧房破裂的轻响。
“娘……救我……”
童稚的哭腔撞进耳中时，苏织夏的指尖在阵旗上狠狠掐出月牙印。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那年冬夜，继母指使人纵火烧了偏院，她抱着襁褓里的妹妹往门外冲，妹妹被浓烟呛得首咳，最后那声“娘”不是喊苏夫人，是喊她这个姐姐。
火舌舔过绣谱的焦味涌进鼻腔。
她看见自己十二岁的身影在火里翻找，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烧得只剩半朵花瓣；看见姑姑为了替她挡刀，胸口插着短刃倒在青石板上，临终前还在笑：“阿夏别怕，姑姑去引开他们……”；最清晰的是夜玄寂，他跪在血泊里，金纹烙印从后背蔓延到脖颈，左手攥着那枚黑龙衔月的小印，右手朝她伸来，指尖还在滴血：“阿夏，别过来……”
“够了！”她嘶吼着挥拳，却打在无形的屏障上。
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砸进阵心，月魄桑叶突然蜷成一团，叶脉间渗出墨绿汁液——这是静心阵被强行破解的征兆。
镜湖倒影里，祭坛的轮廓正缓缓与她重叠。
蚕形的石纹爬上她的手腕，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极了当年被继母用银针刺出的“不祥”标记。
她终于明白梦守人未说完的话——历代掌控者不是在饲养空间，是在饲养这具神蚕遗蜕，用寿元喂它苏醒，最后自己也会变成茧中残魂。
“你说过，织锦为人，不为神。”她摸出贴身收藏的焦黑绣片，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原本绣着“织夏”二字的地方早己碳化，“现在轮到我说话了。”
银针刺破手腕的瞬间，鲜血溅在十二面阵旗上。
她能感觉到，那些抽引生机的丝线正疯狂收缩，像是要在她断气前饱餐一顿。
但她更快——蚕印在肩头爆发出刺目银光，与鲜血融合成一道符纹，“轰”地拍在祭坛表面。
心跳声戛然而止。
苏织夏瘫坐在阵心，看着祭坛重新沉入湖心雾气。
她以为自己会松口气，颈后却突然一凉——夜玄寂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掌心覆着她后颈浮起的金色经络，那是双契共鸣留下的痕迹，此刻正随着他的触碰微微发烫。
“你瞒我进入祭坛区域。”他的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腹轻轻碾过她发间的月魄桑叶，“是怕我死，还是怕我走？”
她想回头，却被他扣住后颈按在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颤，比她的更急、更烫。“我怕……”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血味，“怕你为我做傻事。”
“那你呢？”他的下巴蹭过她发顶，“刚才在幻象里，你看见我倒在血泊里时，手都在抖。”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眼底。
那里翻涌的暗潮比任何时候都汹涌，却在触到她目光时软成一汪春水。
他指腹擦过她唇角未擦净的血，突然低头轻吻她额头：“下次，换我挡在你前面。”
空间外，寒园的竹帘被风卷起一角。
阿蛮抱着一摞新织的流光锦站在蚕室门口，望着紧闭的雕花门扉首跺脚——方才她听见里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可无论怎么敲门都没人应。
正想找个竹竿挑开窗户，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京城来的！”门房的大嗓门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内廷采办的官轿，说是要见寒园主！”
阿蛮手一抖，流光锦滑落在地。
她望着那匹缀着金丝的锦缎在地上铺开，忽然想起今早主人说的话：“等我出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寒园的丝，能织就新的天。”
而此刻的空间里，苏织夏正攥着夜玄寂的手，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镜湖。
湖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搅碎了她与他交叠的倒影。
她摸出他给的黑龙小印，发现印底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极了祭坛石槽边缘的纹路。
“玄寂。”她将小印塞进他掌心，“北朔地宫的祭坛，是不是也醒了？”
他垂眸看她，指腹轻轻她腕间未愈的伤口：“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看。”
风又起了。
这次卷来的不是金丝，是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唢呐声——那是京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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