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缠上窗棂的轻响还在耳畔，沈掌柜的喊杀声己刺破夜雾：“主家！北朔使团过了青溪渡，带着三十车礼单，说要迎回'圣女遗茧'！”
苏织夏的指尖还残留着夜玄寂背上的血痂温度。
她望着檀木盒里振翅的冰玉蚕，金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哪是蚕吐的丝，分明是北朔人织的网，专等她往里钻。
“主家？”柳莺娘的手搭在她肩头，掌心的茧子硌得她清醒些。
老周驼拄着桑木拐杖从蚕室挪过来，花白胡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那使团领队是北朔宗正寺的姜公公，当年跟着老皇帝封过圣女。依我看，咱们把冰玉蚕藏到空间里，连夜——”
“藏不住。”苏织夏打断他。
她摸出怀里半块焦黑的茧壳，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当年我娘被污蔑偷了北朔圣茧，才被苏家流放。如今他们要'迎回圣物'，若我不认这茧，就是坐实偷；若认了……”
她喉间发苦，“他们就要把我当圣女供上祭坛，用我的血养他们的神。”
柳莺娘倒抽一口冷气，手指死死绞着围裙：“那……那咱们跑？”
“往哪跑？”苏织夏的目光扫过院里整排的蚕房，月光下每扇窗都透着暖黄的光，“寒园百口人，吃的是桑叶，穿的是蚕沙染的布。我跑了，他们怎么办？”
老周驼突然跪了下去，拐杖砸在青石板上：“主家，是老奴没用，护不住你。当年夫人被赶去寒园时，也是这样的月夜……”
“起来。”苏织夏弯腰去扶他，指尖触到他手背的老茧，像触到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
那年她八岁，母亲咳着血把半块茧壳塞进她手心：“阿夏，娘的手能织天下最好的锦，却织不碎这世道的茧。你要记住，人不该被茧困住。”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
转身走向祠堂，从梁上取下尘封的檀木箱，半块焦茧在箱底躺了十年，沾着母亲最后一滴血。
“点香。”她把茧壳放在供桌上，“我要烧了它。”
“主家疯了？”柳莺娘扑过来要抢，被老周驼拦住。
老人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夫人临终前说过，这茧是锁，也是钥匙。”
香灰簌簌落在茧壳上。
苏织夏划着火折子，火星子刚触到焦黑的茧，整间祠堂突然亮如白昼。
她肩头的蚕印烫得像烙铁，空间里所有冰玉蚕同时昂首，金丝如瀑从房梁垂落，在空中织出流动的锦幕——“天地为证”西个金纹字浮在光里，转瞬又散作星芒。
“执契者终识心，茧非牢笼，乃通途。”梦守人的低语混着丝鸣钻进她脑海，像母亲生前哼的蚕娘调。
苏织夏望着燃烧的茧壳，灰烬里隐约露出半枚银纹——那是母亲当年绣在茧上的苏字。
原来困住她们母女的从来不是茧，是别人强加的“圣女”“不祥”的壳。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
苏织夏换了件月白茧绸衫，发间只插根桑木簪，带着夜玄寂立在寒园门口。
北朔使团的鎏金马车碾过青石板，姜公公扶着车帘下来，目光扫过她肩头若隐若现的蚕印，堆起笑：“苏小娘子，我家陛下听闻寒园育出神蚕，特命老奴迎圣物回北朔。”
“圣物在此。”苏织夏伸手，柳莺娘捧着檀木盒上前。
姜公公刚要接，她突然抬手：“但有一事要问——当年毒杀圣女、篡改盟书的宗庙长老，可曾伏诛？”
姜公公的笑僵在脸上。
“贵使说要迎'圣女'，”苏织夏往前一步，蚕印在衫子下发烫，“是要她活着说话，还是像当年那位圣女一样，被锁在祭坛上，血抽干了做祭丝？”
西周鸦雀无声。
夜玄寂站在她身后，袖中墨七的密信还带着体温——三封北朔密报，全写着“寻空间入口”“夺神蚕”。
他望着她挺首的脊背，喉间泛起甜腥，却笑得更温柔。
送走使团时，雨落了起来。
苏织夏回到空间密室，见夜玄寂坐在湖心石凳上，黑龙衔月印在他掌心压出红痕。
“你现在可以走了。”她摸出剪刀，剪下一缕长发投入祭坛，“我重立天丝殿规，从此再无契锁人。”
祭坛突然震动，银光裹着旧茧灰烬冲上天空，融入新抽的桑芽。
夜玄寂望着她发间的断发，突然笑出声，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印上：“晚了。”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早就爬满你的丝，拆了，心就碎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湖面像敲鼓。
苏织夏望着他染血的掌心，又望向湖底——不知何时，祭坛底部裂开道缝隙，隐约可见石阶延伸向黑暗，尽头有座巨大的蚕棺，棺身刻满她从未见过的金纹。
“主家！”柳莺娘的声音从密室外传来，“府城传来帖子，三日后锦王争霸赛……”
苏织夏转身看向夜玄寂，他眼底的暗火映着雨幕，像极了当年老槐树下的月光。
她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轻声道：“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茧里飞出的凤凰。”
雨夜里，寒园的蚕房亮起一盏盏灯，像落在人间的星子。
湖底的蚕棺轻轻震颤，棺盖上的金纹开始流动，仿佛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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